薑馥瑩聽見他這麼問。
起初還作怪的幾個孩子瞧見邱二被收拾得毫無招架之力,聽他這麼一句,隻當要大禍臨頭。
那個為首的大孩子強撐著膽子,將自己和夥伴們的錢都搜刮給了他,兩股戰戰,“就、就這麼些……”
常淵沒要錢,隻是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點了那孩子幾個穴位,那孩子當即哭出了聲認錯,幾個孩子哭作一團,嚇得發抖。
“我點了你的穴位,一日之內必亡,”常淵冷聲開口,“今日之內,告訴你的爹娘,讓他們帶著你來同薑娘子賠罪。”
哭聲漸止,“解穴需得三兩豬肉、半斤黃酒,米麵各一袋。否則,明日此時便會氣血逆行,暴斃而亡。”
常淵拂袖而返,“今日之內,莫要忘了。”
他轉身,知曉薑馥瑩一直立於原地,經過她身旁,微不可察地抬了抬手,觸及了她的衣袖。
“回去罷。”
幾個孩子早已哭著跑遠,薑馥瑩回過神來,袖中的指尖輕顫,正好觸到了探向她的指尖。
指尖相觸,好似寒雪與烈陽的交接,溫熱的指尖一觸即離,仍舊燙得她心顫。
“……多謝你。”
常淵腳步輕頓,略略頷首,“薑娘子不必多禮,娘子待某有救命之恩,此等小事不足掛齒。薑娘子還是早些回去……令堂應當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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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薑馥瑩快步進屋,麵上掛著笑,放下背簍,打開了屋中緊閉的窗透氣,“阿娘醒多久了,這會兒身子可有什麼不適?”
羅胥君沒什麼力氣,隻是無奈地笑笑。窗戶大開,和煦的日光映在女兒臉上,瑩白的肌膚覆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宛如世間最無暇的美玉。
她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時辰尚早,日頭還不毒,透過木窗,有些許微風吹拂進來,女兒的發絲衣擺也隨著微風輕動,無比鮮活輕盈。
她體弱多年,纏綿病榻許久,丈夫去後,家中便是薑馥瑩一人支撐著。
羅胥君看著女兒,身量已高,麵容恬靜,整個人嫩得如同剛冒芽的新柳,幾乎能掐出水來。
尋常女兒家還在同父母親撒嬌胡鬨的年紀,她早早便沉穩了起來,知道報喜不報憂,什麼都瞞著她了。
母親長久的沉默讓薑馥瑩有了些許不安——又怕阿娘傷心擔憂,又怕她生自己隱瞞的氣。
“阿娘……”
她主動開口。
羅胥君動了動身子,欲語淚先流。
“何苦、何苦要瞞我。”
淚水刺痛了薑馥瑩的雙眼,她喉頭哽咽,鼻頭酸脹,叫了聲:“阿娘。”
這一聲,好似把這段時日來的酸楚都叫了出來,她心中憋悶了那樣久,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羅胥君伸出手抱她,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好像她還是個嗷嗷待哺的小兒,需要母親的哺育。
淚水粘濕了胸前的衣衫,薑馥瑩咬著唇流淚,大有種要將這樣久的淚都流個儘的模樣。
羅胥君自是心痛不已,昨日知曉此事,雙眼一翻竟暈了過去,隻怕女兒又是驚又是怕,不得安寧。今晨醒來,便聽院外嘈雜,從微敞的木門瞧見外頭那等亂象,阿瑩自小好麵子,若不是救回來的常家郎君出手,且不知今日如何收場。
她拍著女兒纖瘦的背脊,邊落淚邊撫慰著:“不哭不哭,阿娘在呢,阿娘抱會兒就好了……”
薑馥瑩狠狠哭了一場,硬將雙眼哭成了腫桃才罷。羅胥君身上有著獨屬於母親的、柔和的香氣,好像隻要聞到著香氣,就能回到母親的懷抱,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兒。
哭夠了,羅胥君掏出帕子為她擦臉。
“還道你長大了呢,”羅胥君扯出笑來,“都哭成小花貓了,看來還沒長大,還要娘抱著哄呢。”
薑馥瑩收了淚,低聲撒嬌:“再大也是阿娘的女兒。”
“你小的時候,你爹便同我道咱們阿瑩生得好,定要配個頂頂好的兒郎,”羅胥君聲音輕緩,“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也大了,如實同娘說,可有心儀的兒郎?”
薑馥瑩搖搖頭,沒說話。
“若是沒有……那你對那張家,是如何想的?”
羅胥君年少時家中殷實,談吐溫雅,氣質柔和。桐花不止一次羨豔地對馥瑩說很想要她娘也能這麼溫柔。
薑馥瑩卻寧願她阿娘沒有這麼溫和,哪怕同蔡氏那般潑辣些,身子健壯,一口氣能走十裡地。
對著阿娘,她心中隻有悲戚。
“阿娘,”她說:“你知曉的,我最厭惡那等富貴人家,怎會對張家有想法。”
羅胥君忍不住眼熱,拭著淚痕,“你自小就要強,要體麵。可我一個做娘的,女兒連遇到麻煩都不願告知娘親……到底是阿娘無用。”
“阿娘生病,我怎好讓阿娘再操心?”薑馥瑩不想讓阿娘為她擔憂,卻不想到了如今,還是讓阿娘傷心了。
“你是我生的,何種性子阿娘怎會不知?”
羅胥君擦過淚,哀道:“你心裡想的,無非是就算告訴了阿娘,也不會有什麼用處,徒增煩惱罷了。對不對?”
薑馥瑩搖著頭,任誰聽著慈母說出這番話來,應當都無人不為此動容。她低頭拭淚,“阿娘身子不好,若為了女兒的事氣急了可怎麼辦……女兒如今,隻有一個阿娘了。”
“我知曉你心裡有主意,我隻問你,”羅胥君看著女兒的麵容,不忍落淚,“你可想好了怎麼辦?”
薑馥瑩擦了淚,眼底映著母親鬢邊微白的發絲,唇角直直地繃成了一條線。
“一切禍端,不過都起源於女兒這張臉。”
她的指尖隱隱顫抖,閉上雙眼,聽著自己的話語從口中而出。
“我這便將臉劃了去,日後一切,同女兒便再不相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