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2 / 2)

薄情 令杳 8388 字 6個月前

——她的手怎的這樣涼。

突如其來地,也是毫無來由地,他覺得她心中並不如她現在表現出來的那樣鎮定灑脫。

常淵眉目稍有鬆動,薑馥瑩正瞧著他,見他這般,隻當他有意,趁熱打鐵開口。

“你也不必羞澀,畢竟當初撿你回來的時候,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過了,”薑馥瑩拿出殺手鐧:“你的一切……都是我照料的,不管怎麼說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按照話本中的說法,你應當——”

常淵皺眉:“以身相許?”

薑馥瑩:“知恩圖……對沒錯,以身相許。”

“果然,要看覺悟,還得是常郎君這樣知情識趣的人。”薑馥瑩突聽得那話,真覺得今晚的長篇大論真是多餘,還不如一個知恩圖報以身相許,逼得常淵就範!

“常某並不知情|趣。”

常淵開口,無神的雙眸直直地看向薑馥瑩。

他的眼型很好看,可黑沉的眸中沒有一絲光亮,映照著對麵的人也帶了幾分涼意。

薑馥瑩心一沉,高懸著的心臟直直落了下來,摔落在地。

她垂首,“……是我唐突。”

薑父薑母都是溫和寬厚的性子,連帶著她也柔婉,做不出那等強人所難的事。

話已經說到了如此境地,他還不願,那便沒了辦法,長指攥了攥,“你若不願意也無妨,畢竟此事是我提得突然,你需要時間考慮,不必考慮我的感受……也不必那樣快便回絕我,多想想。”

多少還是抱著些希望。

“還有,我不是那等小家子氣的人,你也不用擔憂拒絕後我會趕你出去。既然救了你,你也幫了我,那咱們也算是朋友,”薑馥瑩將最後兩個字咬得極重,“你沒了記憶又眼盲,算是弱者。若沒有去處日後便留在我家,等你傷好便為你尋個事做,往後的日子也好過。”

薑父從未在言語上規訓她,卻在行動上一次次告訴她,要如何對待傷患。醫者仁心,她不算醫者,但自認有一顆仁心。

她已然做好了被狠狠拒絕的準備。

常淵的表情實在說不上像是要接受,哪怕她觀察得再細微,再入神,也……

“薑娘子,某並未拒絕,”常淵忽地出了聲,清潤的音色灌入耳中,在這樣令人慌亂的夜裡,沒得有些虛幻:“這樣,也好。”

“……嗯?!”

腳邊的小凳被略帶慌亂的腳步撞得發出聲響,薑馥瑩倉皇躬身將其扶好,發絲就在此事不聽話地遮住了發燙的臉龐,糊住了視線和感官,她胡亂撥開,拔高了聲量。

“你答應了?”

男人輕輕頷首,指尖在桌上輕點。

“薑娘子的理由充分,”他道:“說服我了。仔細想來,確實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他的指直而長,手背帶著淡淡的青色,能想象出用力時會是怎樣的緊繃。但此刻放鬆放於桌麵之上,同她花了一天一夜所做出來的衣衫隻隔了段段一指的距離。

觸手可及。

他答應了,慌亂的卻是她,真不公平。

薑馥瑩有些頭重腳輕,怕是因為熬了太久沒睡好。她揣好地契,將衣裳抱起,直道:“此事你多想想,今日太晚了,這衣裳還得改改……明日,明日我再來問你。”

她奪門而出,腳步有些虛,不同於來時那樣輕盈的步伐,飛回了自己的屋中,重重關上了房門。

他聽見她靠在門上,又用掌心拍了拍門框。

像是在懊惱,卻意外鮮活。

常淵忽地頓住,眉目輕凝。

不知為何,他的唇角已然揚起了一個極小的弧度,牽扯住麵部的皮膚肌肉都微微上揚。沒有來由,毫無原因。

似是從來都未曾這樣展顏過,他竟覺得這樣的表情有些生疏,意識到自己在“笑”之後,便再難回到方才那樣自然的表情。

說不清方才是為什麼,就答應了。

常淵坐在桌旁,聽著她漸弱的聲響逐漸消失在夜裡。

或許是因為氣息。

她身上說不清是香膏還是何處來的甜香,似乎是他不時劇痛的良藥,隱隱作痛的身體嗅著那氣息便安心了不少。

他隻記得自己昏迷的那段時間裡,就是這樣的氣息若隱若現地環繞在他身邊,溫暖馥鬱。

薑馥瑩的話不錯,他傷重的時候,她的確用心照料,寸步不離,他能從那樣的重傷中醒來保住一條命,也與她脫不了乾係。

他隻記得自己醒來的那日,茉莉花香似乎要遠去,他努力抬起手,睜開眼,抓住——

——抓住了她的手心。

常淵閉目。

手上的觸感明顯,他一人坐在屋中,有時都分不清白天或是黑夜。

不知何處而來的自尊讓他很長一段時間裡很難承認,他確實看不見,依靠著另一個人的聲音、氣息才能依稀辨認著這個世界。

如同孩子一般依靠著另一個人,學著走路,辨清方向。

依靠觸碰、聞嗅、感受。

他的世界從醒來的那日便是一片空白,腦中和眼前俱是一片空茫,大片大片的白與黑,抑或是摻雜在一處,如同濃霧一般的灰。

他的記憶,連同著過去和未來都如同鄉野之間隨處可見的蒲公英,飄散在這濃霧裡,沒有落地的時候。

直到她提出,要不要留下,就在此處。

你和我。

常淵忽地心頭微動,似乎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他按住又開始隱隱作痛的頭,薑馥瑩柔聲的話仍舊漂浮在耳邊。

“……你若沒有去處,日後便留在我家,”她似是驕傲,又有些惴惴,“過這樣的閒散日子,絕不會讓你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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