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1 / 2)

薄情 令杳 19385 字 6個月前

第64章 第64章

輕輕的關門聲響消失在夜裡。

“睡著了?”

“嗯。”

薑馥瑩小心將門闔上,確認門窗緊閉,這才轉過頭,看向一旁等待著她的祁長淵,低聲回應。

“還有哭麼?”祁長淵將披風披在她身上,與她緩步行在星夜下。

“蘭若其實挺堅強的,”薑馥瑩低頭將披風的係帶係上,繼續道:“平日裡哭,也都是知曉我們吃這一套,撒嬌更多。”

在聽說女兒一衝便上了去,麵對四五個比她大許多倍的人都絲毫不懼的時候,薑馥瑩頭腦都有些空白。

這還是平日裡那個撒嬌耍賴的蘭若麼?

蘭若已經會保護她了,在她以為她還是個小孩的時候,她的心裡就已經有了許多自己的想法。

譬如會為了維護她,與隻是萍水相逢的小花硬要爭個高下。

譬如會為了不讓她傷心,在以為自己的阿爹早就去世後,很少再問有關於阿爹的事。

譬如今日,她會義無反顧地衝出去,哪怕自己隻是一個五歲的小娘子,旁人甚至不將她放在眼中。

薑馥瑩心中有些慨歎,許是祁長淵在身旁,又給了她許多安定的感覺,她就這麼緩緩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兩人緩步走著,慢慢出了薑府。

今日太子生辰,京中熱鬨萬分,長街之上仍有許多百姓不曾歸家,聚在一處看著燈火漫天,洶湧人潮。

“我記得,當年你爹娘出事的時候,你也就五六歲,”忽明忽暗裡,祁長淵的側臉有些不甚清晰,但聲音卻明明白白地傳來:“你當時也愛哭愛撒嬌,不過後來曆經變故,不也長大了麼。”

提及許久都不曾回憶起的從前,薑馥瑩愣了愣,點頭。

“是啊,”她恍然想起了什麼,語氣有些寥落:“當時我也才五歲呢……啊,太久遠了,都要忘記當時的感受了。”

忘了當時的自己也會懷著愧疚的心思,歉疚數年,所以將蘭若當做什麼都不懂的小孩,本能地避開與她阿爹有關的話題。

蘭若早就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悄悄長大了,而她也在輪轉的歲月中,變得更加成熟,長袖善舞,會在今日這樣的場麵上落落大方,讓所有人為之驚歎。

薑馥瑩看著裙角,聽到周遭叫賣之聲,忽然道:“我當時和阿姝也叫賣過呢。”

她抬起頭,對上了男人沉沉的視線。

薑馥瑩自顧自道:“最開始的時候,沒人願意花錢買我們的酒。我們就在冀州最繁華的街上,擺了好多好多……半賣半送,吆喝都學了好久。”

“那時候還懷著蘭若呢,”薑馥瑩也有些醉了,今日宴席喝了些,臉頰在春夏之交的涼風裡微微有些發燙:“但我叫得比誰都精神,硬是沒人瞧出來。後來我肚子大了,他們還不信。”

祁長淵隻是沉默地陪伴在她身邊。

長街之上,人潮擁擠,他側身護著薑馥瑩避開了一個叫賣的小販,半晌,才道:“還有呢?”

“很無聊吧,”薑馥瑩語氣有些慵懶,酒意散了散,“不說了,也沒什麼意思,你應當也不會愛聽。”

“不。”

祁長淵回應得很快。

他聲音低低,沉得像是上好的岩玉,經過雕琢打磨,才有得如今模樣。

“你多說一些,”燈火之間,他的墨瞳也有了幾分光亮,“我隻覺得不夠。”

他還想知道更多。完完全全,原原本本的,她的生活。

有關她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薑馥瑩笑開,“其實也沒什麼了。”

兩人站住一瞬,又接著在人群中緩緩往前。

像是離群的魚兒回到了族群,耳畔的喧鬨並不惹人心煩,反倒帶來了幾分恬然溫馨。

“這些年,我想了很多。”

薑馥瑩緩聲開口:“見過更多人,經曆了更多事,有很多想法改變了。但終有一條不曾變過,阿娘亡故前,讓我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我找到了,也好好去做了。”

她仰過頭,看了眼祁長淵的側顏:“或許自幼富貴的人難以理解從最低處慢慢拚搏出來的成就感。並非我自誇,這些年我本分做生意,雖說確實乘了皇後娘娘的東風,最初若不是她出錢,隻怕我們也經營不起來……”

“但這六年,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吃過虧,上過當,說句不怕你笑話的,還偷偷流過許多次眼淚,抱著睡著的蘭若悄悄難過。但最後還是慢慢爬起來,到京城來,找尋新的生活。”

薑馥瑩聲音平淡,仿佛說的人並不是自己般。片刻,一歎。

許多時候疲憊到支撐不下去時,隻有抱著蘭若,方覺安心。

“我知曉,”祁長淵道:“皇後娘娘遠在京城,你如今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雙手掙出來的。這一點,你、我,包括皇後娘娘,俱都知曉。”

沒有人能否認她這六年來所做的努力。再此之前,冀州的名酒隻有少許傳承了多年的酒液,甚少出現新品,甚至從未出現過這樣名聲大噪的酒,如今還走出冀州,傳到了京城來。

薑馥瑩會推陳出新,不斷改進,從未固步自封。

她少賣多送,在最初期的時候就掌握了大多數人愛喝的口味,一點點調試,添加、修改、刪減,最終將薑家酒坊做大,人人見了她,都要叫一聲薑掌櫃。

祁長淵看著她仍舊瘦削的身軀,較之六年前並未有多大變化,眸中卻多了更多的堅毅,穩重。小小的身軀裡,蓬勃著無儘的倔強。她就像藤蔓,說不出有何種攻擊性,卻能在人不曾發覺的時候慢慢紮進泥土,生根發芽,最終盤根錯節,無人能傷其分毫。

薑馥瑩卻打破了這份倔強,極少地露出了幾分茫然。

人群之中,薑馥瑩站住腳步,看向祁長淵:“我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了。靠著雙手掙錢,不比任何人低賤,可我與我的孩子還是會被人非議,成為旁人茶餘飯後的話題。”

和六年前一樣,並無差彆。

當時的農女,小小醫女是如何被高高在上的燕瓊輕蔑,如今也不曾減少半分。

區彆隻是在於他們會選擇是否偽裝出一份偽善的麵孔,做做表麵功夫。

眼高於頂之人,從來看不見那些努力著向上攀搏的人。

祁長淵喉頭乾澀。他知曉,她厭惡的,反倒是他身處之處。

他也在其中,哪怕他什麼都沒做。可他出生於此,生長於此,耳目浸染,總有些許她不喜的模樣。當真能完全剝離開麼?

他就是她口中那些,高門大戶,王孫顯貴。

亦是她不願同流合汙之人。

薑馥瑩與他兩相對望,繼續朝前緩緩走著。

祁長淵半跟在她身後,落後了半個身位。

她知道祁長淵不會讓那些人好過。這麼多年,他隻會更加冷硬,更有手腕。

她還有一樣東西沒變。

“自始至終,我都討厭那些自恃出身,淩弱他人的人,”薑馥瑩開口:“當年厭惡的,如今依舊厭惡。我曾以為自己看慣了,總能看淡。但現在還是……不願與他們歸流在一處。”

“我都明白。”

祁長淵的視線不曾從她身上轉移半分,“你之所求,我都知曉。我也知曉你是個目標明確之人,有自己喜愛的生活,比世間庸庸碌碌渾渾噩噩者強上許多。”

“所以六年前,我放了手,任你離開我。”

此前他以為,他可以護好她,讓他與她的孩子都在他的羽翼之下平安度日。可他知曉有些東西強留不住,所以雖那般想,卻依舊尊重著她的想法,讓她離開。

“如今我都知曉了,”祁長淵看向她,薑馥瑩今日塗了脂粉,淡淡唇脂有著淡淡的粉,“當初信上所寫,你不願囿於後宅終此一生,也不願日日期盼著丈夫歸家,依靠著那麼一點點虛無縹緲的愛度過餘生。”

所以他知曉,她不會輕易地被什麼東西打動,她明白自己想要怎樣的生活有自己明確的好惡。

於是他願意為她改變。

“你不想要複雜的家庭關係,所以我便另擇居所。你在我這裡,可以再無後顧之憂。你的事業自可繼續,我隻會鼎力相助……自然,你若不願我插手,我也不會擅動。至於更多的,那些我對你的情意,薑馥瑩,時隔六年,我仍舊能確定地告訴你。”

侯府爵位與來說算不得什麼,世子之位也不過是個虛名,可要可不要的東西,自然沒有她要緊。

不想要那些抓不住的愛,他便慢慢讓她感受到,一點點地,總能讓她確信這份感覺。

她與他而言,就似平靜死水裡投擲進的一顆石子。

再小,也足以讓他泛起漣漪。

可是湖水愛上了消失在水中的石子,他要慢慢地、耐心地,將自己一點點放空,直到水流乾涸,露出沉底的小小石子,

他不再是湖水,但是能夠看見她。

就已足夠。

“我是一個很執拗的人,也可以說死板,隻要認定了的事,就不會改變。當初與你說過的話,如今依舊不曾改……你仍舊是我心中唯一願意攜手,共度餘生之人。”

“我知曉你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不會比任何一個人差,可我仍舊想要問問你……可不可以,再看看我。”

兩人走到了護城河邊。

燈火繁盛,人比長街處少了許多,河水潺潺流動,奔向不知何處的遠方。

薑馥瑩看著眼前男人墨色的瞳孔中自己的身影,胸膛裡似有什麼東西緩緩掙脫,破繭而出。

誰能天生冷硬。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更何況眼前之人,是她曾經喜愛的,是她孩子的父親。

周遭的聲響在她耳畔仿佛停止一瞬,接著,又緩緩流動。

“這位娘子,”一個白發老太太慈眉善目,提著花籃過來搭話:“與你家夫君放個花燈吧。”

薑馥瑩轉過頭,水麵上有著各色的,形式各異的花燈。搖搖晃晃,順著流水的粼粼水波一上一下,飄蕩到原處。

像是漫天星子墜落於人間。

她沒去糾正稱謂,轉過頭,拉了拉祁長淵的衣袖。

“放不放?”

薑馥瑩心念微動,抬手從老太太的花籃裡尋了一個蘭花形狀的花燈。

祁長淵付了錢,卻聽薑馥瑩道:“你也放吧。”

男人愣了愣,旋即點頭:“好。”

他很少接觸這些玩意兒,更遑論與女子在水邊放花燈。大秦習俗,都愛在春和景明的時候,放一盞花燈。

有情人寄托情思,學子求得高中,百姓求一個風調雨順安居樂業,便是沒有什麼所求的,也愛來此處討個喜氣。

他卻是這樣多年來,第一次觸碰到了這樣小小一盞。

他尋了一盞茉莉。

老太太遞給他們紙筆,“寫上願望,河神會保佑你們的。”

祁長淵提筆,看了認真書寫著什麼的薑馥瑩一眼。

薑馥瑩率先寫完,將紙條放入花燈之中,幾乎不怎麼猶豫地點亮小小燈燭,蹲下身,手觸及到了清涼的水麵。

男人同樣蹲下身,與她並肩。

“你寫了什麼?”薑馥瑩問他。

“什麼都沒寫,”祁長淵道:“所求一個在眼前,另一個剛睡下,已經心滿意足,不敢祈求更多。”

薑馥瑩垂下眼瞼,看著他手中的茉莉花燈。

“你呢?”

祁長淵道:“瞧你寫了許久。”

薑馥瑩唇角漾起一個淺淺笑意。

纖纖素手將花燈放入水麵,她站起身,瞧著那花燈一點點飄向遠方,直到與水麵上眾多花燈一道,奔向對岸。

“等到合適的時候,我就告訴你。”

薑馥瑩淺淺一笑,凝望許久。

祁長淵站直了身子,與她並肩而立,看著兩盞花燈在水麵上輕晃著。有人的花燈飄蕩不了多遠,被蕩漾著的水波淹沒在水中,有的燈燭漸短,熄滅在水麵,留下暗淡的花影。

“鐺——”

銅鑼聲響起,提示著人們時辰不早,早些

薑馥瑩看了許久,等到某刻,像是終於確定了什麼一般,對著祁長淵一笑:“走吧。”-

第二日,方與蘭若用晚早飯,薑馥瑩準備去酒樓,打理最後的事項。

太子生辰宴上他們薑氏酒樓大出風頭,來打探和訂購的單子更是紛至遝來。薑馥瑩側著頭,聽夥計說著今日一開門新接的單子,盤算著還需要供應多少,如今的庫存是否夠用。

她還未算完,便聽門口傳來聲響。

阿姝走至身前,附耳在她身邊說了什麼。薑馥瑩抬頭,看到了一個麵目嚴肅,帶著幾分肅然的嬤嬤。

“薑娘子,”嬤嬤開口:“我們夫人請您帶著小娘子到府中一敘。”

“為免誤會,還是提前告訴娘子,我們夫人是平南侯夫人,是小娘子的……嫡親祖母。”

薑馥瑩合上手中賬簿。

“蘭若在準備入宮伴讀,皇後娘娘派了人教導她學習宮中規矩,隻怕抽不開身,我去便是。”

昨日,那個皇後友人,薑家掌櫃的女兒之父竟是黑騎衛統領祁長淵,眾目睽睽之下,許多人親眼瞧見男人抱著委屈巴巴的小娘子離開。其麵容,隻要明眼人一瞧,多少都會發覺有些相似。

阿姝張了張口,低聲道:“……可需要我去尋祁大人來……”

“不必,”薑馥瑩施施然起身:“這是小事。”

她知曉自己必然會與這位夫人有一場談話。

無論是關於她、蘭若,還是祁長淵,亦或是整個侯府。

平南侯夫人專程挑在祁長淵上朝的時候尋她,便就是不想讓祁長淵乾擾她們的談話,薑馥瑩明白。

她隻帶了阿姝,上了馬車,沒等多久,便到了平南侯府。

有人將她自正門迎了進去,薑馥瑩輕一挑眉,有些意外。但端得神色淡淡,與阿姝一道進了平南侯府。

偌大侯府,如今卻顯得有些空,伺候的人也並不多,有些冷清。

正中花園的布局仍舊可以看出當年的姹紫嫣紅,可如今正值春日,卻隻見單調的綠。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