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親,他的兄長,他的妻子。
還有旁的沈家族眷……他們都站在府門口台階上,月色如水,將台階映照得一片玉色。
重重人影裡,沈頃一眼看見自己的妻子。
她一襲青氅,正立在長襄夫人身側,眉目清瑩,正眺目朝那一輛馬車凝望而去。
少女眼神之中,除卻依戀與不舍,明顯還帶著幾分憂思。
沈頃攥著車簾的手緊了緊,不敢再轉首,望向那一道窈窕的身影。
他放下車簾,閉上眼,兀自清心。
家國麵前,他不敢貪戀兒女情長。
清風陣陣,馬車漸遠,終於消逝在這一片漆黑寂靜的夜色裡。
月光湧入車簾,沈頃自袖中取出那一份,寫滿了行軍規劃的信條。
此番出征,出關之後,途徑煙洲、墨州、衡川、吳夏……最後,他落筆定在了西疆之上。
攥著手中信紙,沈頃揉了揉太陽穴,忽然有些頭疼。
他在心中暗暗期盼著,身體中的那個人莫要生事,能夠按著自己所標注的行軍路線,順利到達西疆。
如此思量著,沈頃頭疼愈發明顯,太陽穴“突突”跳了一跳。再睜開眼時,隻見身前一片昏黑,那月色輕柔,與夜風呼嘯著一同湧入帳中。
沈蘭蘅抬手掀開車簾,不解地蹙了蹙眉頭。
更深露重,沈頃這是要去哪兒?
他回過頭,隻見著馬車邊正昂然坐於馬背上的魏恪,與身後那行色匆匆的軍.隊。
沈蘭蘅一顆心“咯噔”一跳。
——沈頃這是要出關!!
於夜間出關,他這還是頭一次見。
幾乎是下意識地,沈蘭蘅探出頭,去尋找那一抹身影。
身側、身後,除了那兵器鐵甲,再沒有多餘的亮色。
見他眼神中帶著巡視,魏恪勒了勒手中韁繩,過來問道:“世子在尋什麼?”
他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酈酥衣呢?”
“夫人?”
魏恪明顯愣了一愣,“夫人正在沈府……世子放心,屬下已差人護著夫人的安危——”
不等對方說完。
沈蘭蘅左眼皮猛地跳了三下。
他低下頭,看著手中沈頃留給自己的東西。
不是前些日子與他的回信,更不是重新辱罵他的書信,而是一張地圖,以及一封分外嚴謹的行軍路線。
沈蘭蘅低下頭,瞧著那兩張紙,還有一堆看不大懂的符號,沉默了。
行,沈頃,你是真愛打.仗。
說出關便出關,說行軍便行軍。
上一場仗打了兩年,上上一次,更是打
了三年有餘。
西賊猖獗,西疆戰況屢出。
沈蘭蘅攥著沈頃留下的那兩張廢紙,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
——沈頃啊沈頃,這新婚妻子,你是真舍得丟在家裡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掉落30個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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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酥衣步履頓住,目光落在男人身上的那一瞬,連呼吸也都停滯。
沈頃左右侍從都是極有眼色的,一見著世子夫人,心想著他們還要做臨彆前最後的溫存,根本不用等沈頃應聲,便匆匆行禮告退。
一時之間,偌大的庭院中隻餘呼嘯而過的風聲,以及相視凝望的二人。
沈頃像是等了她良久。
適才,他的眼神中還夾雜著幾分急切,待看見她時,身前之人的目光登即又柔和起來。蕭瑟的庭風間帶著金粉色的霞光,還有一縷淡淡的、自對方身上飄逸而來的蘭花香。
即便穿著鐵衣金甲,他身上仍有蘭香淡淡,溫潤宜人。
酈酥衣擔心他等得生氣了。
少女抱緊了身前的衣物,忙不迭地解釋:
“妾不知郎君今日啟程,原以為您過幾日才會領兵出關,心想著西疆乾冷,到了冬日更是嚴寒無比,便帶著玉霜上街,為郎君置辦了些東西。不知曉郎君缺些什麼,便為您買了兩件厚衣,還有一些常用的金瘡藥……妾當真不知,您在府裡頭等著妾身。”
她聲音婉婉,同樣帶著幾分委屈與焦急。
聽得沈頃心頭一軟,溫和地低垂下眼睫。
妻子正低著臉,乖順聽話得像一隻雀兒。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將少女纖細的腰身環抱住。
沈頃聲音很輕:
“不打緊的,酥衣。如今還未到時辰,你什麼都沒有耽誤,不必這般自責。”
沒有耽誤他行軍,也沒有耽誤他們,做最後的分彆。
他已派了副將,去西北之角點了九根蠟燭與一盞長明燈,鼓樂聲畢,便是他行軍之時。
一想到此番出城,不知何時才能歸京,男人的眸光便不由得黯了一黯。酥衣嫁入沈家不過一個多月,如今二人正值新婚,此時自己出關、獨留她一人在這偌大的鎮國公府中……
沈頃依稀能猜想到,妻子一人在府中,將會是何等境地。
這一整日,除去祭祀告廟,他還抽時間為妻子置備了一些東西。
“前些日子,我讓魏恪在城南買了一處私宅,這是那宅子的地契。你且將它收好。我不在京都的這些日子,如若沈家出了什麼事,或是酈家那邊出了什麼事,你都可以拿著這張地契,入主那宅院之中。”
酈酥衣清楚,沈頃口中的“酈家出事”,指的是她的母親林夫人。
自從那日回門過後,酈酥衣也去探望過母親幾次。因是心中畏懼沈頃,父親待母親的態度有了極大的轉變。他將母親從彆院接出來,平日裡雖不願親近,卻也好吃好喝地供養著。
酈酥衣明白,沈頃這是在擔心離京後萬一出了什麼波折,會牽連到她與酈府之中的母親。
看著身前少女那一雙純淨清澈的眼,沈頃鄭重其事地將地契塞進她掌心,示意她收好。
“這件事隻有你、我,與魏恪知曉。”
就連他的母親,長襄夫人都不曾知道。
這是沈頃給她的保障,也是留給她窮途末路時的底牌。
除此之外——
沈頃繼續道:“在那最西側的一間院子中,我還藏了些銀票元寶。你走進院,從西往東第三棵大槐樹下,以鏟掘地,便能發現我給你留下的東西。”
說到這裡,男人的話語忽然頓了頓,他似是想到了什麼,眼底神色微微一變。那一貫清明自持的眸底,竟也浮現出幾分不舍。
他忍住情緒,沒有告訴酈酥衣。
除了銀票元寶,他還在那槐樹之下的箱匣裡,偷偷藏了一封和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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