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牆壁裂開的裂開,傾倒的傾倒。頂上塌下了大塊的石壁,把窗戶都壓扁擠歪了,同時大片的玻璃碎裂,猙獰地插在倒地的石牆與窗口砸裂的貼合處,頂著尖銳的鋒芒刺入坐於窗邊的食客體內。苑中的白玉柱,與房頂上的雕梁儘皆墜落,橫七豎八地倒在遍布著玻璃渣的地毯上,其下壓著一具具曲扭的屍首。
房內的桌椅圍欄不是傾翻,便是破裂,更有被壓成碎末的,桌麵上的菜盤、碟子、碗筷淩亂地灑在地上,慢慢流出的油脂與鮮血混為一體,透入絳紅的地毯之中。
掠過那些殘牆斷壁的虛影,衛霄的眼瞳慢慢收縮,須臾間他仿佛置身於喪屍的包圍圈內,坐於周邊吃著美食的眾人,無不掛著獰惡的死相,不是被砸扁了腦殼滲了滿麵的腦汁,就是斷手斷足嘴角淌血肋骨穿胸而出,甚至還有被壓成一團肉泥而分不出正反麵的屍體,正靠在椅背上談笑風生……
衛霄不想看這如入地獄一般的慘景,但衛霄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就是能在舒鬱的光芒下,看到他人二十四小時內死亡後的景象。當初在俞江醫院的那件案子裡,衛霄確實看見了慧蓮的死相,但他及時拖住了對方,讓慧蓮沒有開啟那扇通往死亡的房門。之後,慧蓮果然逃過一死。因此,為了自己的命,他不能逃避,他必須看。
那麼,眼下的情況是什麼呢?
雅苑內一片狼藉,所有的食客都命喪黃泉,若說眾人吃完飯回家後,在一天內雅苑與食客們分彆出事,這邏輯合理麼?可信嗎?衛霄就是再傻,也知道不可能。他們必定都會在今夜,命喪於雅園之中。那一頓飯要吃多久?最多三小時吧?所以,危機近在眼前。甚至,即在頃刻之間!
咦?
衛霄的目光一處處掃過,在所有可怖殘破的,正活動的屍體中,看到了一個麵目完好的‘人’。衛霄的心猛然一緊,仿佛溺水之人見到了救生艇,又激動又欣喜,他正想仔細觀察時,忽然一片橘紅色的火焰席卷而至,把跟前的一切都擁入了火花之中。接著啪嗒一聲燈光亮起,窗口射入的白光在燈火的照映下黯淡地隱去,衛霄所見的慘境俱已消失無蹤,一切回歸於現狀。因為停電而吵嚷開來的聲音逐漸靜默,雅苑裡依舊是滿室生香富麗堂皇,大家舉杯把盞笑語盈盈地享受著餐廳內恬適的氛圍。
到底是哪一個?
從熄燈到來電,不過是眨眼之間。對於死亡的預見,衛霄隻是看了個大概,因為太短暫了。而關鍵的,也許是可以把他帶出死亡的人物居然沒有看清。衛霄懊惱極了,正欲望著剛才看到的方向細心追查時,腦筋突然打了個彎,心道與其浪費時間找人,不如儘快離開,這才是最重要的事吧?而且,就算他找到了人,又能怎麼樣呐?自己能走過去扒住對方嗎?如果對方要下樓,他又說不動聞君耀走路,豈不是白費力氣麼?
為此,衛霄隻能祭出幼兒百試百靈的法寶——耍賴。
當當當當!
衛霄用小手抓起瓷勺子,往桌邊的碟子上敲擊。
聞君耀握住衛霄的胖爪子,低頭叮囑道:“不可以敲,要聽話。”
衛霄揚起白嫩的臉蛋,噘嘴道:“寶寶要睡覺,要回家家。”
“你肚子不餓嗎?”聞君耀一本正經地問著身側坐在嬰兒椅內的衛霄。
“家家去吃,要慧慧喂。”衛霄一邊扭動起被握於聞君耀掌心裡的胖手,一邊歪著小腦袋道。
沈惠茹以一副‘你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望著蹙眉的聞君耀,並裝出體貼懂事願為丈夫分憂的樣子,勸說衛霄道:“天傲乖啊,你待會兒快點吃,吃完就可以回家了。”
隻怕還沒吃完就送命了吧!衛霄暗中腹誹了一句,不理睬沈惠茹,用他那雙烏黑的眸子緊盯著聞君耀的眼睛,大聲表示著自己的意願。“不,寶寶不要!寶寶就要回家家,寶寶要馬上下去!寶寶要回家家啊,寶寶要回家家啊……”
雅苑內的客人說話聲都很小,衛霄又特意高聲叫喊,就是想讓聞君耀、沈惠茹覺得丟臉,不得不走。果然,衛霄周圍的食客紛紛用輕視的目光掃向他們。沈惠茹的臉一下子通紅。她狠狠瞪了衛霄一眼,抬手半遮麵,苦著臉哀求地凝視著丈夫道:“君耀,我們還是下去吧。今天就算了,反正菜還沒點完。”
聞君耀眯眼睨視著懷裡的孩子,靜默的氣氛讓衛霄感到沉重的壓力,但他沒有選擇,就是會被打也隻能繼續鬨騰。“寶寶要回家,回家!嗚嗚嗚,寶寶要回家家!”
“君耀……”
未等沈惠茹再說什麼,聞君耀已站起身抱過嬰兒椅上的衛霄,衝桌畔拿著菜單的女侍者輕聲示歉,之後朝沈惠茹使了個跟上的眼色,快步走向雅苑的出口。
“誒?聞大少爺怎麼剛來就要走啊?是不是苑子裡有什麼不合意的?還是有誰招呼不周?不會是剛才的停電鬨得吧?那是線路接觸不好,您看,不是馬上就來電了嗎?我已經叫人去修了,不會再出這樣的事了。”聞君耀正欲跨出雅苑,先前引他們入席的美貌女子從櫃台處趕了過來,詫異地追問道。
聞君耀的腳步頓了頓,回頭道:“沒什麼事,就是孩子想回家了。”
“哦喲,原來是小少爺想回家了。天確實是晚了,小少爺肯定累了。不過聞大少爺難得來一次,連東西都沒吃就要走,說出去我們雅苑哪還有臉開啊?要不,您稍等片刻,我讓人弄幾個菜,您給帶回家……”
“不要!”
沈惠茹見漂亮女人貼上前,就渾身不對勁,想讓聞君耀快點走,卻又想到母親說的要在外頭給丈夫做臉,所以一直忍耐。她此刻是恨不得朝衝著聞君耀獻殷勤的女人揮上兩巴掌,剜掉對方那雙死死纏在丈夫身上的媚眼。可為了不觸怒聞君耀,不丟他的麵子,隻能咬牙硬忍。沒想,自己不開口,那災星倒斬釘截鐵地把女人的提議擋回去了。沈惠茹一時喜笑顏開,在心中拍手叫好,不停地叨念著讓女人被衛霄克死的詛咒。
穿著宮裝的美女顯然沒料到衛霄會這麼說,一時尷尬地笑容都僵直在臉上,露出楚楚可憐的神情。但從不憐香惜玉的衛霄根本沒看對方一眼,拉著聞君耀的衣領,催促他快走。
就在聞君耀步出雅苑之時,衛霄忽然想起方才看到的慘象,他扭身趴到聞君耀的肩頭,回望苑內笑談著的食客們,心田有點堵。他不是不想救人,但他要是說出來的話,絕對會被當作妖怪的。但,就這麼一聲不吭的走了,看著眼前的人送死,衛霄又覺得愧對於自己的能力。
衛霄內心掙紮,小嘴不住地張開合攏,當電梯快要升上頂樓時,衛霄一閉眼,高聲嚷道:“房子裡邊有鬼鬼哦,有好多鬼鬼哦,寶寶怕怕,要回家家。房子裡有很多鬼鬼哦,要來吃寶寶哦,寶寶怕怕!”
衛霄的聲音很響,不僅迎賓小姐聽到了,連同聞君耀套近乎的女人,和靠近雅苑門邊的食客們都聽見了動靜。霎間,眾人臉色劇變,漂亮的櫃台小姐更是冷眼瞪向沈惠茹,似乎以為是她教唆孩子這麼說的。
“你胡說什麼啊!叫你胡說,叫你丟臉!”沈惠茹在美貌女子冷嘲的眼神下,想也不想地揮起胳膊,就要衝衛霄的臉上抽。被聞君耀一把抓住手腕,狠狠地丟擲出去。
“君耀……”沈惠茹握著被擰疼的手腕,想要解釋什麼,卻在聞君耀鋒利的目光下呐呐不成言,心虛地低下了頭。
聞君耀冷淡地注視著垂首的沈惠茹,沉聲道:“你平時就是這麼對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