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衛霄和麥子行進的腳步中慢慢泛白,經過河塘的時侯,衛霄掏出麥子口袋中那塊帶血的石頭拋入湖中。接著繼續上路,邊走邊想,衛霄腦海中湧現出許多出路,都被他一一推翻。雖然,衛霄現在身藏五百多塊,在徐家村這樣的小村落裡租個小茅屋可以住上兩三年。但到個陌生的地方居住,以他和麥子兩人的小身板能守得住兜裡的錢嗎?顯然不可能,隻怕錢被搶走不說,還會叫人賣給人販子。
如今,這附近肯定是不能呆了。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女孩約摸七八歲,男孩看著三歲左右,在彪子那些黑社會的眼裡是掛了號了。這麼明顯的目標,在人流稀疏的鄉下,隨便問一聲就知道了。而他與麥子年紀又小,也不能去山林裡躲藏。否則,每天吃什麼?萬一遇到野獸怎麼辦?冬天沒有被子,沒有擋風避雨的地方怎麼活下去?
看來看去,好像隻有回聞家一途。可是,衛霄心裡非常不願意。倒不是說回到聞家會麵對不知名的危機,而是聞家的人根本不重視他。要是聞家如烏俞市遭遇地震那會兒請來傭兵,這大半年裡會找不到他嗎?顯然,對方要麼隻是象征性的找了找。甚至,更有可能的是,所有的人都閉口不言,把他當作不存在了。反正,他原本就是聞家的一個汙點。
衛霄心道,聞天傲的人生還真是一場悲劇,聞家沒有人喜歡他。孔知心、沈惠茹把他當作災星、聞鼎虞、聞鑲玉把這個重孫、孫子視為可有可無的人、而聞君耀就最奇怪了!一開始呢,對他比親生女兒還好,導致他被沈惠茹嫉妒。自從他去了醫院,聞君耀突然間對他冷淡起來,直到在地震裡,自己救了對方,聞君耀才又接著對自己表現出善意。聞君耀如此多變的性格,實在讓衛霄難以招架。
而且,衛霄以為,隻要聞君耀想,找他的事應該不難。可是,很明顯聞家的下一任掌家沒有把他接回去的意思。他倒也沒怪聞君耀的想法,地震時救聞君耀,多半也為了自救。要是,聞君耀死了,他在聞家會更難過。何況,說到底自己也隻是對方的侄子,還是占了聞家長孫、聞君耀長子名頭的孩子。
這般如此,衛霄想了很多,卻沒有一條法子可行,心底十分的煩躁。不由得暗罵自己多事,若不是他一定要從廢墟中找來許醫生的遺物,就不會看到那封古怪的信。沒有那封絕筆信,慧蓮不會離開。按慧蓮每日親手為他做飯的謹慎,他極可能不會被偷出去……要是沒有這一連串的巧合,他又怎麼會落到如此百般為難的地步呐?
誒?對了!
衛霄心猛然一提,說到許醫生的遺物,他就想到了而今在他名下的那兩間房子。雖然,烏俞市內的那一間震塌了,但有保險公司的賠款。而鄉下的那一幢沒有壞,還能住人。他可以和麥子先到那裡住一段時間,再作打算。可是,衛霄擰起小眉頭,他不知道那幢房子的確切地址,手裡也沒有鑰匙。
算了,先去找周國正吧。對方好像在桃豐市內的舒心律師事務所裡做事,他可以去那裡找人。對方看在許醫生的麵子上,應該不會為難自己的。反正,不行的話,大不了回聞家。就怕聞家到時候不認他,要來個親子鑒定。雖說,這可能性很小,但衛霄相信,沈惠茹會提出來的。唉――!衛霄搖了搖小腦袋,心道不管了,走到哪兒是哪兒吧。
既然有了目的地,接下去要做的事便要往目標靠攏。首先……衛霄眺望著不遠處,在晨色中慢慢顯現的寧靜的小村落,轉首看向身側繃著小臉的麥子。
咚咚咚,咚咚咚!
“誰呀?”睡房中的男人忽然聽到敲門聲,支起胳膊撐著上半身,衝著屋外喊道。
咚咚咚,咚咚咚!
“咳咳咳,咳咳,三兒他爸,你出去看看吧。”
男人瞅了眼不停咳嗽的妻子,翻開被子起身,穿鞋披上棉衣,並把同樣要鑽出棉被的老妻再度推回了被窩,叮嚀道:“天還早,你身子不好,多睡一會兒吧。到六點鐘,我來叫你。”
“算啦!看天色都快五點了。”女人握住男人欲壓實被窩的手,一邊鑽出棉被,一邊咳嗽道:“咳咳,反正我也咳得睡不著,不如起來的好,躺著咳得更厲害。咳咳咳……”
男人知道勸不住婆娘,隻得把一腔的不滿撒到屋外敲門之人的身上,昂起脖子拉開主屋的房門嚷道:“誰呀,大清早的敲門!不知道你嬸子正病著嗎?你……”
“三兒他爸!”女人套上棉衣疾步趕上,扯了扯男人的胳膊,狠狠瞪了他一眼,小聲道:“都是村裡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你這是乾什麼呢?”
男人見自家婆娘的臉都氣紅了,趕緊賠笑道:“我隻是氣他光敲門不說話嘛!有急事叫一聲就好,敲門敲得這麼急,把你吵醒……”
咚咚咚,咚咚咚!
“行了,彆說了。咳咳咳……”女人用手掌捂住嘴,咳了幾聲,讓丈夫先去開門,看看是誰再說話。
男人拉開了燈,走到門邊抽去插銷,拉開木門,隻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一臉緊張的站在門口,仰頭看著自己。男人微微愣了一下,當即往院外環顧了一圈,一個人影都沒有。男人聳起眉峰低頭打量著女孩,覺得瞅著臉生,不像是村裡的孩子。方要張開詢問,卻被身後探出的婆娘搶了話頭。
“唉呦,哪裡來的孩子?這是咋了?”女人畢竟比男人細心,一眼就看到了小姑娘臉上的傷痕和手背上的割傷,趕忙把人拉進屋,並叫丈夫把門合上,落下插銷。
小女孩未語淚先下,膝一曲腿一彎就要跪倒在女人麵前。
“唉呀,你這是做什麼?可不是叫嬸子折壽嗎?”女人急得連咳嗽都忘了,一把托住孩子,把她按在長凳上,自己在一邊陪坐,並細細觀察起女孩的模樣,越看越是心驚。小姑娘臉色蠟黃,頭發沒有油光,枯成稻草杆子,那幅枯瘦的小身板,明晃晃就是被常年虐待的證據。心軟的女人一陣咂舌,極是不忍地詢問道:“孩子,彆怕啊!給嬸子說說,你是從哪兒來的?咋會跑到我家來敲門呢?”
小女孩咬著白慘慘的下唇,渾身不住地哆嗦,但就是不作聲。女人勸了好幾次,方才讓她開了口。“我叫麥子,是從家裡逃出來的。伯伯,嬸子,你們可彆把我送回去。嗚嗚嗚……”
女人拍著麥子單薄的肩膀,勸說道:“彆哭啊!來,跟嬸子說說,到底是咋回事啊?”
麥子抹了抹淚,吸了吸鼻子,用濕漉漉的目光凝視著女人道:“我爸去外省做工了,一年隻回村一次,我家沒房子,和大伯家一起住。爸每次回來都把在外頭賺的錢給奶奶,奶奶轉頭又給了大伯。前些天,奶奶死了,大娘要把我們趕出去,我媽和她掙了幾句,大娘推了我媽一把,我媽跌在地上不動了……”
“不動了?”男人瞠目道:“不動了是什麼意思啊?”
坐在長凳上的女人白了丈夫一眼,怪他冒然打斷女孩的話,恐怕會把小姑娘嚇著。趕緊安撫道:“沒事兒,咱不理你大伯,你接著說,啊!”
“我媽不動了,大娘嚇得臉都白了,一下子跳起來,逃到外麵去了。我偷偷進門,想把姆媽拉起來,可是拉不動,她頭下都是血。”麥子指了指自己的後腦勺,哭著說道:“我把姆媽的頭推起來一看,姆媽頭發裡插了一塊木頭,是大娘推她的時侯,姆媽撞在木頭桌上,把木頭桌撞塌了,木頭片插到頭裡去了。”
女人聞言臉色劇變,皺著鼻子搖著頭道:“作孽哦!”一旁的男人雖沒說什麼,亦是滿臉不忍。
“我想跑出去叫人救姆媽,剛巧大伯、大娘跑了回來。什麼都不說,就把我的嘴巴堵了關到房裡,還把姆媽塞到床底下。”麥子說著兩眼都充滿了恨意,牙齒把嘴唇越咬越緊,幾乎咬出血絲。
“咳咳。”女人咳了兩聲,不敢置信地望著麥子道:“那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麥子深深地看了女人一眼道:“今天晚上,大伯、大娘把菜油倒到姆媽身上,還把點了火的稻柴抱到房裡來。我被關著的兩天裡,把綁在手上的繩子磨開了,火一竄起來,我就逃出去了。”
“沒讓你大伯、大娘看到?”
麥子搖了搖頭道:“他們都不在。大娘把菜油往姆媽身上倒的時侯,我聽大伯在外麵叫她快點,他們要一塊兒去村長家打牌。”
夫妻倆對視了一眼,看到彼此目光中的了然,把跟前這個叫麥子的女孩說的話在心裡劃出了一個大致的輪廓。
麥子她奶生了兩個兒子,家裡沒房子,隻能住在一起。小兒子出門打工,大兒子在家養老娘。老娘是個偏心的,把小兒子賺的錢都給了大兒子,大兒子一家對麥子和她娘不好。等老娘一死,就想把小弟一家趕出去,誰知道一個不巧,把弟媳婦打死了。大兒子夫妻倆都是黑心肝,一不做,二不休想把知情的侄女滅口,還想借著這把火,把弟媳婦的屍首一起燒掉,讓人以為麥子母女倆是不小心被火燒死的。
他們裝作去村長家打牌,是為了讓人都以為著火的時侯,他們不在家裡。而且,主宅肯定是留給大兒子的,要是燒掉了,村裡人必然覺得是大兒子一家吃虧,怎麼會想到是他們私下裡動得手腳哪?說不定,還要怪死掉的麥子和她娘不小心連累人呢!
男人是愈聽愈氣,在屋裡不停地走動,嘴裡罵罵咧咧的。女人倒還留了個心眼兒,繼續問了幾個細節,麥子沒有一絲遲疑地答上了。
“嬸子,我來敲你們家的門,是實在沒法子了。我怕等火滅了之後,大伯、大娘看到我沒死,會出來找我。要是我被他們找到……”麥子說著又要下跪,被男人一把抱起來,壓在長凳上坐好。
男人沉著臉,揮手道:“就算他們找過來,我也不會讓他們把你抓回去的。要不,等會兒,我送你去鎮上的那麼什麼局子裡去?”
“咳咳,是警察局!”女人衝丈夫橫了一眼,又看了看麥子,搖頭道:“這事行不通,就算孩子說的是真話,她還這麼小,有人會信嗎?咳咳咳,還有,前兒村長家的電視你看了嗎?電視裡說,人家警察破案要說個證據。現在,孩子她娘被火燒掉了,她怎麼死的,誰能說的清呢?你把孩子往局子裡頭一送,等她大娘、大伯來了,說這孩子平日在家總是騙人,你說警察信誰?咳咳咳……”
“不是,還有她村裡人幫忙說話嗎?”男人反駁道。
女人起身戳了戳自家男人的榆木腦袋,沒好氣道:“這孩子她爸常年不在村裡,和村裡的人都沒有交情。他大伯、大娘卻在麵前,村裡人能幫個沒人撐腰的孩子說話?”
“嬸子,我說的是真話。”麥子掀起衣袖,露出被常年虐打的痕跡。“這是我奶奶、大伯、大娘他們打的,他們每天要我四點起床挑水、洗衣服、洗菜,還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