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陝西的混戰中,北線作戰的曹耀承擔著一條來自劉承宗的特殊使命,即攻陷寧夏之後,將慶藩人口送往天山,交由戴道子裁決。
戴道子的女兒死在慶藩奉國中尉手中,降入獅子營的第一天,劉獅子曾許諾,如果有機會,一定讓他親手報仇。
可惜,戴道子的仇人在當時就已經病死了。
他這輩子都沒機會親手報仇。
曹耀對劉獅子的這一命令,執行的並不高效,到現在北路軍也沒打破銀川。
不過他們在進攻中搗毀了好幾個慶藩的莊子,第一時間就把俘虜的管事、奉承司廳頭、催收內官、軍校等人打包發往天山。
第一批二百餘人在上個月前抵達巴裡坤,周日強以為戴道子正在烏魯木齊折騰那些人呢,卻沒想到他跟著劉承祖過來了。
戴道子抱著隻罐子笑眯眯地進屋,打量著這座二層木屋的陳設裝飾,他的眼光沒有周日強那麼
高,看到什麼都覺得很新奇。
他興奮地對周日強道:「周將軍,外頭統計出來,收獲頗豐!」
說著,便將一封文書遞給周日強。
那上麵記錄著此次托木斯克攻城戰的收獲,俘虜了包括督軍伊萬、哥薩克頭目卡貝洛夫、傭兵頭目米勒在內的一百四十七人。
除了俘虜,最大的收獲便是城內小鐵炮十六門、長短火槍一千一百二十二支,以及儲存在倉庫裡數目驚人的食物和皮貨。
「本來俘虜應該更多點。」
戴道子聳聳肩膀:「乞兒四部的部兵緊隨天山軍進城,他們見人就殺,才不管投降不投降,隻有些穿戴不錯的灰眼***能被他們當成俘虜。」
周日強知道,他口中的乞兒四部就是吉爾吉斯人,也被稱作乞兒吉思。
對於俘虜數量不多的事,周日強並不在意,點頭道:「無妨,有百十個人就足夠拷問情報了,斡魯思侵占此地數十年,土民迫於暴力受其欺壓,血仇不共戴天。」
「若此戰天軍兵敗,本地土民部落的下場,不會比他們好多少,不必苛責。」
戴道子本就是戍邊一線的塘騎老兵,又追隨劉承宗轉戰河湟深入康寧,戰爭、戰場、動亂和死亡,對他來說就是生活的常態,死再多人也很難讓他動起惻隱之心。
他搖頭,抬手指向西邊,道:「我無所謂,無非是熟達殺生韃罷了,河那邊的總攻也開始了,楚琥爾那幫瓦剌***下手才狠呢。」聽他說起楚琥爾,周日強歎了口氣。
他本來還挺想招安點斡魯思水賊為自己所用,畢竟接下來加固城防正是需要力工的時候。
不過楚琥爾和其麾下營兵打起仗來像瘋狗一樣,打完仗把所有活口戳死,就像對參戰士兵的賞賜一般,沒法勸。
想到這,周日強搖搖頭。
在天山北路,劉承祖和巴圖爾琿台吉,他周日強和楚琥爾,究竟誰能控製誰,真的不好說。
好在,經過此役,泰萌衛就算有了立足之地。
他打算招募吉爾吉斯人與鐵匠韃靼充作衛軍,在此地設立軍器局,大量打造三眼銃裝備衛軍,以減輕對楚琥爾營的依賴。
周日強抬頭對戴道子問道:「城內存糧夠軍隊用多久?」
戴道子本來正盯著輿圖看呢,隨口說道:「那要看將軍打算城內留駐多少人了,五百的話,夠用半年。」
說罷,他才突然回過神,趕緊把手上拿的玻璃罐子遞過去,道:「灰眼***的這罐子不錯,聽說是在西邊的喀山開窯廠燒製的,倉庫裡有上萬罐醃菜。」
「這些罐子運到西寧,估計能賣不少錢。」
周日強看著封住的玻璃罐子,透明的,裡麵是醃黃瓜,微微搖頭道:「玻璃料罐?」
玻璃對尋常百姓來說是稀奇物件,但價值也並沒有貴的離譜。
他在山東利津當知縣的時候,衙門裡就有一隻透明花瓶,成色可比這些粗笨玩意好多了。
周日強心底裡對於這個世界上任何需要使用智力的東西,在態度上有一種大明式驕傲和蔑視。
他相信自己的故鄉有天下最好的智力,而在工藝範圍,任何東西匠人看一眼就會了。
還能做的比原版更好。
所以他隻會關心遙遠的、不知存在何處的喀山窯廠,而不會對這些瓶瓶罐罐產生多大的期待。
因此他說道:「與其浪費運力,倒不如把毛皮送回去,天山軍能留下多少人駐紮?」
戴道子在這個問題上犯了難,不是因為他不知道答案。
事實上,剛才在城裡清點戰利時,劉承祖就跟他聊過這事。
他隻是怕答案
會讓周日強覺得不滿,畢竟這場戰役,完全發起於周日強的個人意誌。
於劉承祖而言,這是一場多餘之戰,帶兵到這邊來打仗,甚至比不上讓他率天山軍奔赴衛拉特與哈薩克前線更值得。
至少天山軍去了那邊,能在戰爭中奠定更多元帥府在衛拉特的威勢。
而更加偏遠的北方,不論勝負,於大局無益。
反正就算斡魯思即使把所有土地都修上堡子、占領了,衛拉特這個龐然大物對林中百姓一聲令下,那些吉爾吉斯之類的小部屬民還是得把毛皮老老實實運過來。
戴道子解釋道:「天山軍最多隻能騰出五百人手,將軍也知道,該換防了,誰都不願在這駐防整個冬季。」
畢竟天山軍過來時,劉承宗就與他們約定駐防天山的時間是三五年,如今已經三年,劉承宗未必今年就讓他們回去,但有這個念想在,萬一冬天就要從天山開拔回家了呢?
「就這五百人,也不能都駐紮在托木斯克,鄂畢河下遊六處堡寨也要分片駐軍,以防敵軍偷襲,能交替傳信呼叫援軍。」
戴道子說罷,對周日強抬起兩根手指道:「天山軍能在這座城駐軍二百。」
周日強麵露難色。
楚琥爾營不可能在這長久駐紮,他缺少的不是軍隊而是人力。
堡壘的修繕、軍器的打造,還有最重要的彈壓土民。
如果隻有二百人,一旦天氣變得寒冷,吉爾吉斯部為了食物,沒準都能把堡壘圍了把他們全弄死。
畢竟河流封凍以後,這裡就變成無人區了,到時候發生什麼情況都有可能。
「不過這地方看起來比天山要遭罪。」戴道子說著就樂了起來,笑道:「在下還可以給將軍提供一個百人隊,都是大帥從寧夏送過來的慶藩狗腿子,隨便使喚。」
「也隻能如此,周某便多謝將軍鼎力相助了。」
周日強推開二樓的木門,踱步至陽台上,俯視著這座佇立於荒原河畔的堡壘,深深地吸了一口彌漫硝煙與血腥味的空氣。
他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崇禎八年八月十八,大元帥府懷遠校尉周日強,設泰萌衛於托木河西,邊疆永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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