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 懸金募死士(1 / 2)

頑賊 奪鹿侯 9987 字 5個月前

這段時間,陳奇瑜的境遇內外交困,每日心如死灰。

這並不是因為他做的不好,恰恰相反,他儘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調動了府城內一切所能調動的力量。

甚至就連城內的秦藩親王、郡王和世子們,都在他的勸說下做出了最大的妥協,派遣兩個兒子在城內四門設置粥棚八座,每日熬粥。

沒有秦藩的鼎力支持,憑借西安府城的殘存兵糧,早就不攻自破了。

當然,秦藩施粥,一開始也不是陳奇瑜的目的,在這一點上他很埋怨老秦王迂腐怕事。

但秦王跟他開誠布公的談過,提及自身所處地位帶來的難處,如果一定要讓他捐獻家財助軍,那他隻能在王城裡吊死。

明朝藩王到崇禎時期,隻有三個藩國地位超然,是萬曆皇帝封出的潞、瑞、福三藩。

因為一來,萬曆冊封這三藩親王時給予了極其雄厚的財富、權益,而且因為新藩,藩內瓜分財富的宗人也不多,親王有絕對財富和權力。

二來,則是因為他們跟崇禎皇帝是沒出五服的血親。

而其他藩國,對皇帝來說,更像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沒什麼感情可言。

同時藩王和官僚的關係,既不是上下級,也不是同僚,實際上更像對手。

每一個主政地方的官員,都將攝取大量財富的無用藩國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在自己任上讓藩國問題消失。

老秦王朱誼漶今年已經七十歲了。

在他漫長的人生當中,早就意識到彆人對自己‘是大明帝國的問題’這種‘偏見’。

這對他來說就是偏見。

當年他哥哥做秦王,受嘉靖四十年的宗室管理條例所限,朱誼漶僅被封為奉國中尉,是他哥哥天天跟禮部吵架,萬曆才給他封了個紫陽郡王。

他哥哥繼位六年,二十歲就薨了,朱誼漶以紫陽郡王的身份倫序第一,而且符合《宗藩條例》隻有親弟才能襲封的條件,成為新一代秦王。

所以他這輩子隻重視一件事,就是王位既然落到我們這支,我就不能再讓它落到彆人手裡。

朱誼漶一輩子都在跟禮部吵架,最關心兄弟、子嗣封爵的問題。

五十年來,他為庶兄請封了崇信王,還解決庶子朱存樞的世子身份,上了雙重保險。

其實他本來想上六重保險的,他還有另外四個兒子,天啟皇帝那會都答應了,要給這四個兒子俱封一世郡王。

意思就是封王爵,但不世襲。

但拗不過禮部拖著不辦,還沒完沒了罵人,使天啟皇帝最終不得不讓步,下旨讓秦藩的幾個兒子領受奉國中尉的爵位。

是個官兒都知道宗室是問題,所以他們是天底下最希望宗藩絕嗣的人,絕嗣還不夠,最好再除國,問題就解決了。

但問題從來不希望自己被解決。

我他媽憑啥消失?寡人偏不!

秦藩至今已傳十三世,其中五度絕嗣,不是小宗入繼大宗,就是兄終弟及,藩國因絕嗣問題一直掙紮在生死線上,岌岌可危。

所以膽小怕事兒,早就刻進秦藩宗室的骨子裡了。

陳奇瑜早在圍城開始,就找上西安府城裡的秦王,勸其捐資助餉。

但藩王助餉在大明不是稀罕事,它沒那麼簡單,不是想捐就捐。

大明的宗室並非不給朝廷助餉,自萬曆末年薩爾滸兵敗,便變得極為頻繁。

當然每次助餉的數額確實沒有太大,通常都是一個藩府捐個一千到三千兩白銀。

這非但不少,而且是格外巨大的一筆財富。

因為藩王宗室限於製度,是很特殊的一批人。

他們在認知裡,跟大千世界就壓根兒沒關係。

這幫人絕大多數都生在蕭牆之內,一輩子長在蕭牆之內,最終同樣老死蕭牆之內。

給朝廷捐資助餉,跟扔王宮湖裡有什麼區彆?

答案是扔湖裡能打水漂。

所以指望藩王為一個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世界毀家紓難,拿出更多家產助餉,根本就不現實。

他們能做最多的,就是像漢中瑞王朱常浩那樣,因為自己的童年、少年、青年時代都在紫禁城裡長大,他對那裡有記憶,也對天下有概念。

剛好,如今是他的好大侄兒當皇上,所以年年捐資助餉,有時候甚至會一年捐兩回,收獲兩封優獎詔書,花了錢心裡很爽。

但是對其他大部分藩王來說,他們一不能奔喪、二不能朝見,紫禁城、乾清宮和天下,就隻是遙遠又神秘的名詞。

他們和皇上的交情甚至比不上劉承宗這個筆友,所以根本就不在乎龍椅之上,到底坐了個什麼玩意兒。

沒概念。

而在另一方麵,大明有《宗藩條例》,藩府有藩府的規矩,他們捐資助餉自有程序,跟官員捐資助餉不是一回事。

藩王則不能把錢糧直接交給地方。

當藩國有助餉的意思,需要先報給當地主官,一般是巡撫,巡撫報給朝廷,皇上朱批一句:乾得好!

然後皇上把旨下到戶部,讓他們準備好接收這筆錢糧。

巡撫收下這筆錢,差人運到京師、或者戶部的本省分部。

這個程序叫優旨覆收,前倆字是皇帝的優待詔命,後倆字是命令戶部收到錢回複。

這也是藩國助餉的常例。

當然,有時候沒有優旨,就比如唐王去年一直在朝廷上因宗室換授吵架,表麵上支持崇禎,但崇禎很不喜歡藩王對國家政策指手畫腳。

所以去年唐王捐資助餉,崇禎就隻給了表揚。

而直接拿錢糧出來,發給當地駐軍作為軍需,若是普通百姓、官紳,那大概率是沒問題的,因為他們的父母官是知縣,知縣就能決定收錢糧、調配錢糧。

朝廷知道後不僅不會怪罪,還會賜下冠帶榮身,給旌表立牌坊,以示表彰。

但藩府不能這樣做,因為他們的父母官是皇上。

軍隊是國家的,不是朱家的;而國家是朱由檢的,不是朱王爺的。

一樣的事藩王來做,就不叫助餉了,叫懸金募死士。

你今天劉承宗來了就敢懸金募死士,明天劉承宗走了你該想乾什麼,崇禎都不敢想!

偏偏陳奇瑜的願望,就是要讓老秦王朱誼漶懸金募死士。

他不希望秦王把錢糧捐給官府,走程序。

因為陳奇瑜最清楚,錢到了官府,很難真正落在守城士兵手上。

這都不需要去考慮有沒有鑽進錢眼裡的人,把彆人捐來的錢貪墨掉。

單就說即便一切正常,陳奇瑜手上沒錢沒事,一旦有一筆錢,所有人都會盯上來——戰爭,在戰爭開始前就沒有準備充足這一說。

城牆需要修繕,修繕完備了需要添置棚樓,棚樓有了又需要火炮,有了火炮還要有彈藥,火炮夠了還需要火槍火箭萬人敵。

更彆說還有各種小零碎物件兒,都需要錢。

沒錢的時候,大家都能想法子,捐也行、要也行,甚至訛都行,硬生生動員百姓守城無償出役都可以。

可一旦人們知道他手裡有錢,不拿錢就說不過去了。

但偏偏這事是秦王根本不敢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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