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陳奇璜都愣得都噎住了,趕緊飲下一口羊肉湯,壓下去才連忙搖頭道:「不用大帥,有飽飯吃就夠了。」
「不不不,那怎麼行。」
劉承宗卻一臉認真:「我小時候這個季節在牢
裡吃飯,每頓不是羊肉麵就是羊肉湯、有南瓜、有一個林檎和一壺稠酒,這才算讓人滿足的好飯。」
「眼下林檎沒到季節,就暫用棗代替,也算吃點果子。」
陳奇璜嘴裡噙著半個油旋兒,眼神都直了。
好賊子!
打小就吃牢飯?
而且這待遇聽著,怎麼那麼像斷頭飯呢?
陳奇璜本來就已經哐哐旋了大半碗羊肉湯和三個油旋,已經吃飽了,隻是餓壞了還想吃。
這會兒往斷頭飯的方向一聯想,油旋兒就不香了。
他趕緊坐直了道:「大帥,其實在下這次出城,是我家兄長派我出來,跟大帥商議府城歸降的事。」
劉承宗一聽這話,頓時笑出聲。
就這?
在城裡蹲了仨月不說投降,家眷族人給城裡一送,三天就慫啦?
劉獅子在交椅上用手指輕輕磕著膝蓋,沉默片刻,才開口道:「他想清楚了,不再守仨月?守到開春,不,他最好守到明年夏天。」
早前陳奇瑜放出來的那些人,除了老弱幼兒,剩下能乾活的人都沒吃乾飯,暫時大部分都成了元帥府出糧雇的農戶,負責給清出的軍屯翻地下苗。
陳奇瑜如果守到明年夏天,剛好開城出來給他收麥子。
不過這種美夢劉獅子也就想想,陳奇瑜是斷然頂不到明年夏天的。
但就能撐三天,也確實突破劉獅子的想象力了。
陳奇璜這會兒哪裡還顧得上他的奚落,滿麵苦色道:「大元帥有所不知,西安早已兵糧食儘,我家四百餘口入城,根本沒飯吃啊,哪裡還能再撐三個月。」
喲,你們還得吃飯呢!
劉承宗這倒不是陰陽怪氣,他是真沒往這方麵想。
這會陳奇璜一說,他便不難猜到陳奇瑜的處境,那府城裡大小官員連著家眷,恐怕都沒陳奇瑜的族人多。
隻不過……劉承宗微微搖頭,心裡對陳奇瑜產生了一點厭惡。
毫無疑問,陳奇瑜的投降肯定有條件,否則這會也不需要讓陳奇璜過來了。
但劉承宗一來不喜歡人給他提條件,二來不喜歡自相矛盾擰巴的人。
他就喜歡楊嘉謨、段複興那種,燃起來的家夥。
往大了說是財不能動其心,爵不能改其誌,死不能阻其行,蒼天不可奈何的真英雄。
往小了說也算圓融自洽言行一致,不畏艱難踐行誌向的頑強豪傑。
不論敵我,赴湯蹈火也好,碎屍萬段也罷,固然死的慘烈,可人終有一死。
凡事確有成敗,然而人的意誌自由,很難界定活法的成敗。
但隻有跪就直接跪,打就打到底,那種堅定踐行意誌的人,才會讓劉承宗折服。
意識到陳奇瑜這個不停在做違心選擇的家夥,到了山窮水儘居然還想跟自己提條件,劉承宗看向陳奇璜的表情冷淡下來。
他的語氣也沒那麼熱情了,道:「要投降,那投吧,陳奇瑜打算怎麼投?」
陳奇璜一聽,就感受到劉承宗似乎對陳奇瑜的投降並不高興。
當然他沒辦法理解深層原因,劉承宗也不會跟他解釋——你變節,那些過去堅持的人就白死了。
段複興全家白死了,我麾下死在段複興手上的軍兵白死了。
當然還有楊國棟那個好兄弟,跟著大哥顛沛流離,好不容易熬出頭,作為使者到城牆上露個臉,被段複興一鞭子掄死了。
何苦來哉?
兵敗的預兆,又不是現在才出現的。
不過不論劉承宗此時心裡想的是啥,陳奇璜有自己的
使命,他道:「大帥,我兄長想請大帥網開一麵,放城內參政提學汪喬年等十七名外省官吏及家眷,東歸。」
「憑什麼?」
「他們走後,兵敗之責儘歸我兄長一人,罪孽深重,我陳氏一族投降大帥願為驅馳,斷無東顧之憂。」
劉承宗愣了一下,隨後笑道:「你哥倒是聰明,減少我的顧慮?要我應下此事,倒也不是不行……不過要做,就徹底一點。」
「徹底一點?」
陳奇璜收斂笑容,正色道:「請大帥明示。」
「在那些人走之前,讓陳奇瑜下令,將城內存糧過五百石、家財過一千兩的富戶家財充公,然後把秦王以下宗人宗女統統擒拿。」
陳奇璜瞪大雙眼,你管這個叫徹底一點?
咱就不說徹底程度的問題,你當我哥是你啊,他對軍隊哪兒有這個控製力。
又是抄家又是陷藩的,單這個命令,城裡頭就得自己打起來,而且打完了開搶,軍紀咋控製啊?
卻不料劉承宗緊接著便麵無表情道:「然後放官吏東歸,整肅軍紀,將劫掠中違法亂紀的軍兵收押,開城獻降。」
說實話,陳奇璜能輕易猜到接下來的劇本。
劉承宗進城,把抄家過程中違法亂紀被收押的軍兵一殺,再把秦藩宗人也做為庶人釋放,西安這座城受到的戰爭影響就能被削減至最低。
元帥府就能名正言順的像個統治者一樣入主西安。
他是親身經曆劉承宗把他們從山西捉來,塞進城裡的。
就以他對此人狠毒程度的了解,進了西安城,多半要再把包括陳奇瑜在內的陳氏一族再綁一遍,原路送回山西保德州。
完事大明與元帥府握手言和,崇禎皇帝和劉承宗元帥興高采烈,陳奇瑜作為罪魁禍首滿門抄斬,傳首九邊,大家都有美好的未來。
陳奇璜還想再爭取一下。
但劉承宗已經起身:「你回去把我的要求告訴陳軍門,當然他也可以搶了府城藩國,繼續守城,守到明年夏天,無妨,我不會逼迫他投降,你把話帶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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