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交往並不容易。
可以將心比心,可以推心置腹,卻也永遠存在一些心照不宣的東西。
當兩個人成為兩個勢力首領,情況就更複雜了。
任何人、組織、勢力其實都一樣,身處弱小劣勢之時,最容易找到好朋友,容易抱團取暖,努力生存。
但是在上進、強勢,打算突破現有環境之時,更多會選擇遠離他人,獨來獨往。
好的情況是漸行漸遠,關係糟糕時則會發生爭權奪利的內訌。
這是人之常情。
拓展到兩個勢力的交往,更是如此。
高迎祥並非不懂地利,他超愛看書,也是三國重度愛好者。
他非常清楚漢中這個地方,對他想要進入四川建立勢力的重要性。
漢中是秦嶺的刀把子,它在陝西,刀尖對著成都;它在四川,刀尖就直指西安。
但形勢不由人。
其實依照高迎祥原本的想法,一個漢中府,對他來說就夠了,可以滿足生存所需。
四川能進取則進,進不得也沒關係。
偏偏這場將他困於漢北的水災,毀了漢中的地。
沒有任何一個農民軍首領比高迎祥更懂種地。
正因如此,他才最清楚,這場澇災已經讓漢中盆地失去休養生息的本錢。
洪水帶走了土壤肥力,沉積泥沙,淹沒的土地短時間難以長出糧食。
需要排乾積水、清理死亡植株與雜草、鬆土翻地,撒石灰消毒、修補溝梗,這其中任何一項都需要大量勞力,才能讓土壤恢複。
高迎祥有能力驅使大量壯勞力去拚命,攻城略地;卻沒有驅使他們清渠修溝的能力。
這導致他在漢北的日子不好過,已經快控製不住軍隊了。
任何事情的發展規律,都有跡可循。
陝西第一代民軍大頭目,有王左掛、王嘉胤那種吸引火力的;也有高迎祥這種富有容人之量,能把各路首領團結一處的。
他的性格特質,讓其更像多個首領的盟主,而非首領。
這個特質的反麵,自然就是對部下沒那麼大的約束控製。
他身邊最富有野心且凶猛的幾個人,老一輩的不沾泥、小一輩的張一川,以及後起之秀李自成張獻忠,都自己扯了旗子。
那是因為當時的空間環境,讓這些有能力打出去的人,有機會打出去。
現在他的嫡係部將手下,都有一大批成長於戰火中的年輕人,成為闖王八營的中流砥柱。
他們有的是豪傑猛將,有的行事作風與土匪無疑。
但相同點是全身長滿鋒利刀子,個個都是殺星降世,衝出去就毀地隳城殺人盈野。
衝不出去,像一群刺蝟團聚一處,隻能互相傷害。
這早晚傷到他高迎祥頭上,所以他需要劉承宗的政治支持。
況且漢中,他確實治理不了。
他手下能治理一地、鎮守一方的人才有很多,但他們誰都不能在沒糧食的情況下,在種不出糧食的漢中折騰兩年。
因此高迎祥讓高迎恩來找劉承宗談,一開始刨出來的,就是其心目中最好的情況。
高迎祥帶兵打過漢江,漢中由元帥府遣官治理――這可沒說高迎祥不在漢中駐軍。
而高迎祥的底線,是成都府。
其實高迎祥在生出合作想法之前,考慮過進不去四川的情況。
所以他才打算用劉承宗的名義入川。
高迎祥被暴雨困在漢北這半年,研究了很多東西。
越發認為劉承宗這個家夥,是如今最有希望奪取天下的人。
他是從這個姓開始研究的。
這個姓沒有意義。
不通其他字,沒有具體意思,也不算上古大姓,還不是封國地名。
很神奇。
這個姓出現的原因,是第一位叫這個的夏朝老祖宗,出生的時候手上川字紋長歪了,家裡人覺得這個手紋吉祥,抄下來叫這個,有了這個字。
老祖宗長大以後,跟豢龍氏學養龍去,被夏朝國君賜姓禦龍氏。
學有所成,回來給夏朝的龍喂死了,畏罪逃跑,後人就姓了劉。
唯一一個能讓這個字有點意義的事,就是姓這個的人,熱愛當皇上。
天然對權力抱有巨大熱情,是天下第一造反大姓。
曆朝曆代,他們不是在當皇上,就是在造反當皇上的路上。
在金刀之讖的加成下,好像他們不應做彆的工作,就該當皇上。
而金刀之讖它不是讖言。
它不是像狐狸叫、魚腹書、石頭人之類,被人為創造出來。
而是姓這個的家夥,創業熱情太過飽滿,成功了一次又一次。
以至於條件逐步放寬,人們認為存在一定的客觀規律。
規律引發更多後人的創業熱情,隻要皇上不姓劉,就一定有姓劉的在搞事。
甚至有時候皇上姓劉也沒用,該造反照造。
高迎祥就覺得,這幫人像神經病一樣,能把反造到人心驚膽戰。
因為其他人造反有理由有原因,可能是時局所迫、民不聊生、或者為了爭權奪利。
但他們在很長一段曆史時間裡,由於這個姓氏帶來強大的正統性,僅僅就因為這個姓,便手握天命開始造反。
甚至還有人因為這個姓,不想造反也被人認為打算造反。
關鍵是這個姓這個的人邪性。
他們的造反的成本和模板複製的門檻都很低。
像李淵李世民,還有更多造反的首領,那家裡沒底子也模仿不來。
而姓劉的就不一樣了。
出身富貴當然好,但貧窮也是極好的。
學富五車沒關係,大字不識更厲害。
喜好犬馬、熱衷交友的街溜子,這不滿街都是?
如果再有一點豪傑氣息,那即視感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