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宗也覺得,高迎祥此時入川是好機會。
四川總兵侯良柱率兩萬兵馬被困在漢中,北有闖王八營、南有搖黃十三家。
打掉侯良柱,再僥幸避開秦良玉,高迎祥就能長驅直入,南下四川。
沒啥意外的。
隻不過帥府剛出了河南總兵張一川打爛仗的事。
再加上四川是天府之國,先天割據聖體,劉承宗的決策自然要萬分慎重。
因此他並未立刻答應高迎恩,隻是問了問漢北的情況,隨後讓禮衙的韓王過來,帶高迎恩在西安城安頓下來,給他一點時間,商議之後,再做答複。
高迎恩剛走,張獻忠就老大不情願地站了出來。
他抱拳道:“大帥,那闖王歸附誠意不大,不如先禮後兵。”
劉獅子納悶道:“先禮後兵?”
“對。”
張獻忠正色抱拳:“派我將兵兩萬南下入川,把什麼八營十三家四川總兵部都給大帥收拾了!”
這廝在說什麼屁話。
先禮後兵,指的是禮衙尚書在前麵騎馬,兩萬大兵在後頭?
這架勢真好像已經他劉承宗已經登基當皇上了似的。
劉獅子看著張獻忠就樂,擺手道:“我倒覺得,高闖王誠意很足。”
“你老兄當年帶倆營就敢占我的莊浪河穀,宣布三年免征。”
“給你八個營,彆說主動送出漢中請封官職,隻怕你恨不得在斜穀跟我乾一場呢。”
張獻忠聞言先是一愣,隨後極快地憨笑出聲:“那是卑職有眼無珠不識真龍,再說了,真給卑職八個營,大帥收拾我那還不是收拾雞子一樣手到擒來,卑職可不敢枉送性命。”
說罷,他話鋒一轉道:“但那高迎祥就不一樣了,兵分兩地數年不聚,放他入川,必有後患啊大帥!”
必有後患?
說實話劉獅子覺得未必。
高迎祥那人迷信。
自己可能是所有兵頭裡,在迷信層麵上對高迎祥最有震懾力的人。
當然這並不是影響劉承宗決策的主要因素,主要還是局勢判斷。
首先高迎祥很坦誠。
把中鬥星派來跟他麵談,做出讓步。
中鬥星來傳闖王的意思,求封四川官職,名義上是一家人,這是給麵子;請元帥府向漢中派遣官員,把漢中打下來、送過來,這是給裡子。
而高迎祥給了麵子給裡子,自然求的是個進退自如。
這就是很明白的告訴他了。
如果一切順利,他闖王八營打元帥府旗號進四川,行的一定是割據之實。
如果不順利呢?局麵就會發生變化,高部也會變得被動。
說到底還是憑本事。
能憑自己本事入川,那就是名義上一家子,但實則盟軍,川中自行割據。
沒本事入川,到時候他再認命。
劉承宗並不認為這是壞事。
說句難聽話,現在的情況就和擺言台吉當時入藏一樣。
是他劉承宗的個子太大,高迎祥不想失去獨立地位,就必須得離他遠點。
遠到漢中高迎祥都不敢待。
至於像張獻忠說的,派他將兵兩萬,把高迎祥、搖天動、侯良柱全解決掉――完全是屁話。
倒不是他懷疑張獻忠的能力。
如果配足人手,把西營原班人馬給他,再調上兩營好手,劉獅子估計,這個任務張獻忠大概能完成。
問題是高迎祥入川是不是後患,劉承宗持懷疑態度。
如今在自己身邊跟了這麼長時間的加強版張獻忠入川,那才是他媽的心腹大患。
真要跟高迎祥火並,也隻有劉承宗親率三個旅去打。
這不神經病嗎,矛盾也沒有激化到這個程度。
張獻忠的建議啥也不是,他就是想讓劉承宗把他放出去玩。
這事真正能給點建議的,還得把老父親請出來。
沒過多久,吏衙的老太爺、戶衙的承運、工衙的師成我都來了前殿衙門。
劉承宗把高迎祥的事說了,道:“這事我覺得是好事,可惜就可惜在,留給高師傅的地隻有四川。”
“若他在湖廣,就算找我求封所謂富庶的江南,我都能不眨眼就封出去,但四川不同。”
他這話,老太爺劉向禹聽了就攏著胡須憋不住笑。
老太爺覺得兒子這是給禮衙尚書張獻忠下套子呢:將來我要是圈不住你了,就給你封江南去。
可實際上劉向禹太清楚了,不論是誰,跑到江南去,如果妄想割據,就難逃一死。
但凡懂點天文地理,就知道江南那根本不是個能割據的地方,所有的劃江而治,都得完蛋。
不是江南不好,也不是江南兵弱,而是地理環境決定了,江南政權非常容易崩潰。
蘇鬆常沿著太湖那一圈,確實富裕甲天下;浙江、福建,又有海貿、商業之利,看上去非常完美。
問題就出在,這是敵人從海上來的時候,才有的地利。
當敵人從北方來,這地利就反過來了。
所謂守江必守淮,長江那道天險,在其南方如此地勢的情況下,跟沒有一樣,是不可能守住的。
而淮河平原本身基本上屬於無險可守,北兵能輕易將戰線推過淮河,抵達江北。
北方軍隻需於江北陳布大軍,以淮河流域即可養兵,尚有華北平原與中原地區提供糧餉,後勁很足,撐得住拉鋸。
江南就不一樣了。
江南好在太湖平原的富庶,但其地塊最大的弊病,也是富庶在太湖平原。
因為它表麵上是江南的地利,可實際上往往會在戰爭中成為北方政權的地利。
七山二水一分田的浙江、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福建,這倆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但凡能養活本地人,都不至於那麼多人去海上玩命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