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清理村裡村外屍首,甚至沒敢吃上一頓飽飯,把戰場打掃乾淨後便推著十七輛大車進入山穀中,繼續遙遠行程。
後來的路誰都沒有馬騎,十七輛嚴重超載的大車套上戰馬,讓整個隊伍走得更慢了。
劉承宗一行對地方官府的心情極為複雜,一方麵他們大多希望官府對轄地依然保有足夠的控製力,另一方麵又不願遇到由城鎮趕去鎮暴的官軍。
結果不論有沒有官軍,都會讓他們患得患失。
單憑馬力拉不動重車,等到夜裡好不容易走到個叫老君集的村子,人人揉著拉拽纖繩的肩膀,身骨疲憊得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氣。
“軍爺趕路辛苦喝碗熱湯吧。”
村裡的老頭兒殷勤地燒了熱水,招呼兒子們給邊軍送來,灶台熏黑了衣裳,上前微微佝僂著背,半黑不白的手巾搭在肩上,感慨道:“老君集很久沒瞧見這麼多人了。”
這年頭的兵對老百姓來說見了可不如後世那麼親切,看見兵比看見坐匪還晦氣,基本上比兵還遭的也就隻有流賊了。
山裡的坐匪不怕你告官,也吃定了你不敢告官,所以很少害命,甚至為來年還能勒索財貨,賊首還常常會劃出地盤,保護當地村莊不被其他賊匪禍害。
兵不一樣,兵走到哪都要索要糧食,稍有不順心就把人腦袋掛在馬背上,拿去領首級功了。
因為兵怕你告官,故一不做二不休。
但這老君集剩下的老獨戶見兵不怕,熱情招呼倆少年劈柴燒水,很有膽量。
“老丈,我記得前年這集市人還挺多,怎麼——”劉承宗接過水碗,碗熱得燙手,連忙放在身前地上,仰頭問道:“村裡就剩你一戶了?”
“都走了,就小老兒一戶了。”老人笑著指指自己,道:“我本是老君廟的廟祝,從小看老君爺香火長大,跑能跑到哪兒去?等什麼時候埋咯算球。”
“軍爺來過老君集,是本地人?”
“嗯,本地人。”劉承宗點頭朝南指了指:“黑龍王廟山,老丈去過?”
“黑龍王廟山……”
老者擰著眉頭回憶片刻,還沒思索到,就被端著湯水走過身邊少年打斷:“大,你四五年前去府城給官府出役,路過黑龍山,還給我說過哩。”
這邊管父親叫大,聽見這稱呼引得劉承宗側目,他一直以為這倆年輕人是老人的孫子,卻沒想到是兒子。
聽兒子這麼一說,老者就想起來了,忙道:“對,在四十裡外,前幾年還能給朝廷出役,如今腿腳不靈,好幾年沒出過門了。”
劉承宗歎了口氣,緩緩點頭道:“對,四十裡——燒了老丈的柴,夜裡一起吃肉吧。”
四十裡,離家鄉這四十裡聽起來很近,走起來卻辛苦。
他們有馬肉,來自白天戰鬥唯一的傷者,那匹戰馬被賊人砍斷了腿,走不得路,官軍隻好把它宰了。
砍傷它的賊人是少有的勇士。
就像很少有人敢直麵一頭老母豬的衝撞,而馬比豬更快、更重、每列還有三匹同樣的馬,以及馬背上揮舞腰刀不懷好意的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