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第一縷日光照在延安府清涼山。
山上寶塔頂,燦爛光彩璀璨奪目。
山下膚施城,棚屋擁塞饑民湧動。
縣衙快手按腰刀隔開人群,城內力夫推著裝載小米的糧車停在城門口,將糧食送進粥棚。
戶房書辦張攀說:“縣衙分派,南關賑濟是張某的事,從年前至今有六個月了吧?每日運糧施粥,最見人間淒苦。”
他抬起頭:“如今糧倉已空,六月再不下雨,粥廠連麩糠都沒得運……二十七戶,你能領多少人走?”
“買田糧我都是湊來的,沒再多能耐養人也是千真萬確,書辦大人,能少則少吧。”
劉承宗話剛說完,張攀便抬起手止住他的話頭,斜著眼白了一下道:“彆給我戴高帽,我就是個小吏,還書辦大人,我要開口劉二爺劉二爺的叫你,你心慌麼?”
“如今近四月下旬,把豆子胡麻收了該種糜子,沒有人手,你兩千七百畝地種得過來?你帶百口人走,我儘給你挑種地熟稔,不帶孩子的莊稼漢。”
“百口?您高抬貴手,給我劃二十七個獨戶帶走,我還能想想辦法養活他們。”
劉承宗道:“否則半月之後他們隻能再回來,把我種糧吃光也養不活這麼多人。”
他要是有糧,弄上百人回去建設劉家莊倒還好,六月隻要下點雨糜子就能搶種,忙活仨月折騰一番就算有了過冬的糧。
可是沒有足夠糧食,讓壯勞力的優點變得不再重要,反而糧食消耗大的缺點被無限放大。
“劉二郎,張某人真犯不上害你,但凡能不領人走,張某做個順水人情並無不妥,實在府衙下令不得違抗……八十口,二十七戶人就領八十口,不能再少了。”
確實不是張攀苛削,這個年代戶口普遍以大家庭為單位,人們說的戶類似現代的一戶口本,一戶人家普遍在十口往上。
比方說劉承宗家,因為沒老人,在延安府算人丁稀少都有六口,這還是承祖承宗外出當兵沒成婚,否則如今至少也有十口。
即使是流民,一戶三口的情況並不多。
“但八十口確實養不活,而且就算人少,也不能都是種田的農夫,老廟莊被賊子打爛沒睡覺的屋也沒農具,石匠木匠鐵匠都得要。”
“嗯……匠人倒是不難。”
“石匠可能找不到,府衙以工代賑,在延長縣修琉璃塔,早前饑民裡有石工手藝的都被送去,其他匠人不難找,但人不能少。”
張攀低頭思忖片刻,抬頭道:“這樣,你那個老廟莊也好、叫劉家莊也罷,正稅從明年夏天開始算,攤派看老天爺的,六月下雨,你就納秋糧,六月不下雨就算了。”
“就算你沒辦法也還有老四爺,總比他們強些,整個陝西三百萬百姓都在大旱裡闖關,能過一關算一關,劉二郎就彆再推辭,共渡難關吧。”
話說到這份上,儘管口數還是超出預計,但劉承宗想要的已基本滿足,心知再沒有推辭的理由,乾脆鬆開微皺的眉頭,抱拳拱手道:“那就麻煩書辦為田契畫押,挑選二十七戶八十口饑民,我領回去。”
張攀這下輕鬆了:“就等你這句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