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人則在渡河後發現隊伍仍在北岸集結,又重新跑了回來。
不沾泥則完全沒有約束的想法,隨混亂的部下渡河,在田野裡肆意采摘西瓜。
並不一定是不沾泥無法約束士兵。
而是高迎祥無法約束不沾泥,這幾名首領隻是合營,沒有上下級關係,湊在一起抱團求活罷了。
幾名首領,混天猴的模樣最慘。
他很聽高迎祥的話,儘力在河岸約束部下,但部下自主性都很強,不少人直接混入不沾泥的隊伍到對岸搶掠。
隻有個叫白廣恩的小頭目,聚了幾十人留在混天猴身邊。
大部隊沒有渡河,不沾泥帶著上千人的隊伍洗劫了鹽鍋、果園、花椒地和村莊,這才披著百姓的棉襖、被褥滿載而歸。
“嘁,你們不往那邊走,那堡子裡肯定有好東西,我都看見了。”
回到北岸的不沾泥高興壞了,對幾人道:“還在這站著乾嘛,闖王說句話,是把堡子打下來,還是接著走?”
高迎祥搖搖頭:“就此分兵吧。”
“嗯?”
不沾泥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你想什麼呢,該分兵了,七八千人聚在一處誰都養不活,你的人多,去宜君中部;上天猴去宜川,渾天猴去洛川。”
高迎祥對不能約束不沾泥心知肚明,這王嘉胤的老鄉也不好約束,他說:“互相派人聯係著,借這段時間都操練操練手下弟兄,有了官軍動靜,就按計劃往延川跑。”
這是他們早就說好的計劃,誰都沒啥意見,不沾泥朝劉承宗揚揚下巴:“那劉獅子跟你呢?”
“我就留在延長,離延川近些,留些餘力與官軍見仗。”
高迎祥轉頭看向劉承宗道:“他是延安人,那就回延安。”
定下分兵當日,不沾泥和混天猴就拉著隊伍走了。
上天猴跟他們不同路,就說再跟著走一段,等高迎祥找到落腳之處,他再帶隊往南去宜川。
不過後來的路,直到跟著高迎祥走進深山,到了個叫古塬的荒村,他都賴在劉承宗身邊,打聽練兵束伍的方法。
劉承宗最清楚自己的斤兩,束伍是手下隊長們的功勞,他懂個屁的束伍。
就像他對高迎祥說的那樣,他手下四隊人聽話,有他的身先士卒的威信、也有兵力來源的緣故。
都受過軍事訓練,知道隊伍散了戰鬥力就沒了。
都有冬衣,而且一直沒挨餓,乾慣了搶官府驛站的大買賣,不到餓急眼,看不上搶村莊那點蠅頭小利。
但最重要的,還是三哨一隊的首領相信,相信劉承宗不會讓他們吃虧,相信劉承宗能帶他們活下去。
他能傳授給劉九思最大的經驗,就是建立組織,哪怕領著一群饑民,也要從饑民裡選拔出一層層的流民帥。
劉承宗沒能教給上天猴太多東西,反倒是幾天接觸,讓他對上天猴有了許多了解。
上天猴本名劉九思,劉承宗一聽名字就知道他出身其實並不壞。
一問果然,父祖早年靠做買賣在清澗攢下不壞的家業,家裡的地比黑龍山劉老爺都多。
九思嘛,出自《論語·季氏篇第十六》,指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但運氣差了點,出生沒多久,父母先後歿了,靠爺爺養大,還沒到讀書的歲數,爺爺也不在了。
親戚沒餓著他,但也隻是沒餓著他,家裡的鋪子和地年年少,等他長成基本上沒剩下多少東西。
後來被人帶著染了賭,徹底把家業敗光。
但敗光家業對他來說都不算個事,反倒是那些害了他的人,讓他覺得自己比較重要,跟他們在一塊溫暖。
不過後來那些賭徒也不要他了,隻能四處流浪。
直到四處搶劫起義的人多了,興許性情使然,彆人待他好,好便加倍回敬,最難的時候有一口吃的,他耐著餓也要分給跟隨自己的人。
就這麼從乞丐混成了首領。
劉承宗問他為啥不洗澡,他說不洗澡讓他感覺安全,身上這層厚厚的汙垢,就像鎧甲。
八月初六,上天猴帶隊去了宜川。
高迎祥把手下散在古塬四處安營紮寨,給劉承宗演示了一番他的隊伍平時如何運行。
他手下不單有邊軍和夷丁,還有大量婦人、工匠及更多沒有作戰才能的饑民。
上百人的鐵匠木匠、貨郎神棍出山四麵遊走,打探消息,才不過兩三日,近的人已經帶村莊地形、富戶官家的消息回來,遠的人則還在路上。
照這個模樣,不出十日就能把延長的情況摸個遍。
隨後幾隊以饑民與婦人編製出的打糧隊、打草隊每日出營,在山裡采集野果、牧馬喂驢。
戰兵隊則借此時機養精蓄銳,準備在得到情報後大乾一場。
劉承宗沒有久留,高迎祥很重視他,臨行前為騾子隊備好了糧食,還專門宰了頭跛腿的驢子,差人去山外村莊用銀子換些酒來,弄了頓宴席為他餞行。
不過這頓飯並不順利,才吃到一半,就有塘馬來報,南邊山裡來了官軍。
二百餘騎,馬四五百匹。
得到消息時,中鬥星高迎恩正端起酒碗向劉承宗祝酒,喝下半口聽到消息全噴在地上,嗆得止不住咳嗽。
他邊咳邊道:“哥,拔,拔營,咳咳……官軍!”
整個營地都因此騷亂起來。
說來也怪,如果得到情報官軍四五百人,他們可能不會這麼怕。
但二百騎這個數字,陝北的農民軍,誰聽了誰怕。
誰讓上次李卑帶著二百騎,從黃龍山到長城外,幾乎把整個陝北打穿了呢。
高迎祥並不像弟弟那麼害怕,他抹嘴道:“怕什麼,獅子,恐怕你走不了了,咱跟他們打一仗,如何?”
劉承宗也是這個意思,拿著酒碗點頭道:“此時不可自亂陣腳,跑,就和老回回一個下場……嗯?”
他還沒說完,就看營地門口篝火處一陣騷動,隨後是熟悉的人影走了過來,居然是去而複返的上天猴劉九思。
他身後還帶了個穿著屬於邊軍隊長的棉甲漢子,那棉甲上布滿戰痕,上天猴走過來向他介紹道:“那是高闖王。”
那漢子環視左右,向高迎祥抱拳道:“高闖王有禮。”
說罷也沒等高迎祥還禮,他又轉過頭問上天猴:“劉將軍何在?”
上天猴向高迎祥露出無奈神情,隨後抬手示向劉承宗。
劉承宗看著那人滿麵狐疑,再三確定,自己確實對這人沒有印象,放下酒碗把手扶在腰刀柄上,皺眉問道:“你是何人?”
那邊軍漢子上前一步,仔細看了他一眼,抬腿弓步行出軍禮,抱拳道:“在下固原營馬兵百總楊耀,率弟兄二百四十人前來投奔,萬望將軍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