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高估(1 / 2)

頑賊 奪鹿侯 9806 字 7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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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二年臘月二十四,又到了崇禎皇帝的生日。

延安府上空飄起雪花,給陝北重重疊疊的土黃大山蒙上一層銀白。

陝北的老響馬踏雪進了杏子河。

高迎祥來時,劉承宗正光著膀子在結冰的杏子河上揮舞鐵鎬,寒冷給他的皮膚蒙上一層淡紅,汗水在他頭上微微冒著蒸汽。

很快,承運遞來手工抽絲的毛巾,擦拭身體汗水後趕忙穿上衣裳,這才用力吐出一道白氣問道:“高師傅?”

“你這乾嘛呢,算了不說這些,趕,趕緊帶我進屋暖和暖和。”

劉承宗是早上鍛煉鍛煉,跑過之後在河上鑿個窟窿就擦汗穿衣裳,整個人身體是熱的。

高迎祥不一樣,從延長縣一路騎馬過來,凍得眉毛胡子都掛起冰棱,走馬就往院子裡鑽。

看他這模樣,劉承宗也不帶他上山了,直接進了山下林蔚的宅子。

連同身邊五個親隨,六個老爺們兒進屋就找火炕蜷著,一個個凍得渾身發抖。

劉承宗特意在外麵站了一會,等身上汗完全落了,這才走進火炕燒暖的屋子問道:“高師傅怎麼來了?”

“我能不來麼,你讓手下大將曹耀帶兵過延長往東去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敢分兵!”

高迎祥說著,從隨從那取出七八張疊在一起的紙,遞出來道:“你看看!”

接過書信,劉承宗大致掃過最上麵一封,跟前些時候鑽天峁送來那封信差不多。

隻是要求相反,高迎祥遞出的這封信,是說派人招安,就讓同意招安;如派人征討,就讓同意投降。

同樣最後許諾的官職也低一點,是把總。

劉承宗看著就樂了:“這楊鶴,小花招不少,假的,這信我這也有。”

高迎祥沒好氣道:“你再往後看。”

劉承宗臉上笑意凝固,繼續看下一封信,接連翻了幾封,麵上輕鬆不改,直至看到最後兩封信,才咬了咬牙,小聲罵出一句:“他媽的。”

高迎祥帶來的信,每封都不一樣,前麵幾封大致相同,都是沒收信人,對接下來的行動,不論進剿還是招安勸降都有各種安排。

有的是讓招安就同意招安,有的是不讓同意招安、有的是讓同樣投降、有的是不讓首領投降、還有勸首領逃跑、勸首領死戰。

基本上遇上招安和進剿,部下會做出的選擇,這些信都提到了。

劉承宗認為這就是反間計,欺負各路造反首領組織鬆散,引發上下猜忌人人自危,進而自亂陣腳,削弱各部戰鬥力。

這些信就是讓人發現的,當首領知道這封信存在,問部下朝廷招安當如何,說同意招安的可能是朝廷間諜、不同意招安的也可能是朝廷間諜。

這首領就沒法當了。

當下屬這封信存在,首領問什麼,他也都不敢回答獻計,說什麼都會被當作朝廷間諜來懷疑。

這下屬也沒法當了。

劉承宗之所以確信這是反間計,是因為這東西假的比真的厲害。

若是真的反倒沒啥用。

人們害怕的是間諜本身,而非對招降、戰走之間的建議。

在這一點上劉承宗比較驕傲,因為這對獅子營,無效。

要奔著水滸傳那種山大王身邊總有個狗頭軍師考慮,這招行得通。

可整個獅子營就壓根沒有智力型人物,隊伍裡也不施行土匪式民主,唯獨一個曹耀,能憑借其豐富的匪徒經驗查漏補缺。

而憑借劉承宗對曹耀的了解,曹耀恨不得離官府有多遠躲多遠,這甚至都跟曹耀是否忠誠於他沒關係了。

劉承宗一點兒都不怕曹耀投降。

彆人投降,沒準會調頭回來聽令打農民軍。

曹耀投降,能不給官府乾活就不給官府乾活,沒準今天還在大營睡覺,明天騙點軍糧軍餉就帶親信進山了。

除了曹耀,整支隊伍的幕後黑手和先鋒尖刀,在這半年裡都被劉承宗一力承擔了。

他也在這一過程中被鍛煉的越來越強大。

這信是假的,他不信就沒事。

這信是真的,也屁用沒有,隻要約束好士卒,不給他們向官府通風報信的機會就行。

但高迎祥拿來最後兩封信,就不一樣了。

那是兩封勸降信,而且是勸降內應,說投降時拿著這信,可赦免無罪且依策反部隊給予官職。

高迎祥看他麵上凝重,知道是看到這兩封信,便道:“曹耀我幫你攔下了,你若還讓他走,就再派人去說一聲,不過要我說,官府策反之時,最好把兵馬都看管起來。”

劉承宗扯過條凳坐下,沒立即回應高迎祥,手撐著下巴思索片刻,才轉頭問道:“高師傅,你怎麼找到這些信的?”

“不是我這,混天王回延川、混天猴在洛川,他們冬天部下都散居民家,等有人把信交給他們,信已經哪兒都是了。”

聽到這,劉承宗臉上恢複輕鬆,笑道:“高師傅,高估了。”

“高估,高估什麼?”

他用兩根手指彈了一下幾封信紙:“高估了這些信的影響,也是官府高估了我們……你們手下,有那麼多識字的麼,你能看懂,他們能看懂?”

劉承宗估計,這些書信沒有絲毫影響。

離間很好,很惡心人。

但這玩意是讀書人脫離社會環境使出的計策。

放在城鎮鄉裡去問,可能一百個人裡能有四十個識字的,但能記賬、寫信、看書,那就不到五個人了。

饑民流民變成的流賊,文化程度更低。

依照流賊目前的文化水平,一封信遞過來,找五個首領能有仨不認識。

更彆說手下了。

混天猴、混天王的部下拿到這些信件,也就無非撿了張紙墊墊桌子腿,上茅房擦個屁股還怕印一腚墨呢。

高迎祥也被問愣了,心裡頭尋思尋思,好像確實是這道理。

“嘁,我不是說難聽話,這事放我隊伍裡也一樣,一萬個人挑不出五十個能把這信通篇念下來的。”

劉承宗伸手在桌邊一揮,指在幾封信上:“就那幾個識字的,這破紙能落他們手裡幾張?高師傅你就把心放肚子裡,叫人看好營裡識字的,就萬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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