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晉前日,王嘉胤招各路反王前去清澗議事。
劉承宗留下上天猴等人攻打延水關,前往清澗。
烏泱泱上百個造反頭目相聚,那可真是讓劉承宗把這輩子該見的烏合之眾都見了。
人們排定座次,劉承宗排在反王第四,本來該是第三,他讓給了高師傅。
最後決定兵分六路,以王嘉胤之河曲、不沾泥之葭州、王左掛之韓城、混天王之宜川、高迎祥之吳堡、劉承宗之延水關,一齊入晉。
等劉承宗回到延水關,關門已向他洞開。
承運帶人牽幾匹高頭大馬,走上前道:“哥,你走之後,有人說是橫天王部下,送來鎧甲二十領、戰馬三十匹,還有塊橫天元帥金印。”
他看上去有點慌:“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把人放走了,這怎麼回事……橫天王被招安了?”
“真給官印了?”
劉承宗也一臉蒙,叫魏遷兒去集結哨長,進了延水關官署。
官署正好左右設下八張椅子,哨長們依次坐了,立刻七嘴八舌問起話來。
有問設官的,也有問兵力的,還有問反王聚首情況的。
劉承宗抬臂壓下,待眾人安靜才道:“先說清澗議事的結果,到清澗各路首領百餘,他們說此次入晉大軍有十四萬。”
曹耀、楊耀等人都不以為然,師成我吃了一驚,隻有承運信了,瞠目結舌,驚訝道:“十四萬?”
“你看看彆的哨長,也就你信了,這兵數都是他們自己說的。”
劉承宗逗了承運一句,對眾人道:“真有十四萬還跑到山西做什麼,直接殺到固原把三邊總督抽了,上百個首領,人太多。”
“小首領我就不說了,有的首領那手下兵馬還沒承運管的騾子多,說座次,清澗排了座次。”
劉承宗胳膊撐在座椅扶手上:“第一是橫天王王嘉胤,第二是左掛子,這裡排完我站在中間,幾個說自己有一兩萬人的首領都不敢往前坐。”
官署哄堂大笑,曹耀問道:“那咱排第三?”
劉承宗翻出手掌比出四根手指:“第四,第三我讓高師傅坐了,我們以後時日還長,沒必要跑那拿個短命鬼架子。”
“至於兵力,肯定沒十四萬,混天王大夥都見過,前幾日在延川還一塊吃了頓飯,他全營攏共三千出頭,就六百人能稱得上是匪,到清澗開口就是三千戰兵一萬輔兵。”
眾人再度哄堂大笑。
上天猴沒跟著笑,有幫朋友說話的想法,認真道:“混天王早前被李卑追擊,興許是怕被人看輕,才多說些數目。”
“對,他就是這想法。”
劉承宗收斂笑容接了一句,算是把混天王的事揭過,道:“我估計此次入晉兵馬,六路也就三四萬人。”
曹耀早就按捺不住了,這會見人們都不笑,乾脆問道:“將軍,那官職是怎麼回事,朱家皇帝咱還沒推翻,又在腦袋上請回個王家皇帝?”
“往那一坐就給官職了,我還以為是隨口說說,我是橫天元帥,不沾泥是覆地將軍、混天王叫混天將軍,還有一大堆什麼將軍中尉的,哪知道金印都給送來了。”
劉承宗對此也很無奈,隨後笑著起身道:“管他呢,有人送金子難道不好麼,這草台班子沒準啥時候就散架了,這不重要,我們日子還長,重要的是……我給他們劃界了。”
延水關的守備署掛著副輿圖,劉承宗借此便利,隨手握馬鞭在圖上指道:“太原以南,絳州以北,縱橫五百裡,是我們和闖王的地方,不讓他們進。”
幾部哨長全聽愣了。
劉承宗圈出來這塊地方,幾乎是山西最肥沃土地的三分之一。
楊耀問道:“將軍割走一大塊,他們願意?”
“不願意咋辦嘛,”劉承宗笑著反問道:“打一仗?他們不得掂量掂量,自己比之李卑如何?”
眾人又是大笑,李將軍成戰鬥力計量單位了。
但話說回來,真比戰鬥力,那確實沒人敢在劉承宗嘴裡搶食。
如今跟官軍動過手的反王不少,但真正作戰過的隻有前頭四個人,王左掛輸了、高迎祥被打敗靠劉承宗扳回一局。
隻有王嘉胤和劉承宗兩個人,在堂堂正正的兩軍對壘中勝過官軍。
這倆人還是王嘉胤猛一點,劉承宗在延安府以逸待勞,王嘉胤則是自起事之初就遊走在邊牆內外,不停捅延綏鎮官軍的屁股。
若沒王嘉胤,陝北的各路反王都不會這麼舒服,二道邊牆的邊軍一經調動,一準被王嘉胤偷家。
劉承宗笑道:“不過其實也沒你們想的那麼劍拔弩張,後頭的人都不敢說話,說是六路入晉,其實也就三路,橫天王和不沾泥一路,我們和闖王一路,左掛子和混天王一路,上中下,正好把山西分了。”
“橫天王那路過了岢嵐州,有忻州代州,也是肥沃地方;左掛子如能打破韓城,河東河西儘是肥沃田地……承運一會記得把這輿圖拿走。”
叮囑承運一句,劉承宗才接著道:“不過我們確實占了便宜,有南北兩路側應,被大股官軍截擊的可能不大,最大的問題是呂梁山和我們自己。”
我們自己?
八名哨長和上天猴都露出茫然之色,王文秀攏著大胡子道:“還請將軍示下。”
劉承宗站起身來,手撐在桌子上用力按了按,稍稍組織語言,道:“諸位都是我劉獅子信任之人,那縱橫五百裡,我們占不完。”
“我們這些陝西人,當兵的見慣生死輕視性命,饑民流民,也是踩著屍骨活到今日,山西旱情並非如此,那的百姓受些欺壓,但還能活,我不想因我等入山西,讓那些本來能活的百姓死了。”
“若都湧入一處,我無法分辨誰為口吃的殺人劫掠,誰為取樂濫殺無辜。這外不能禦虜、內不能安民的屌朝廷視我等為賊,它氣數已儘視個屁,我們不能把自己當作害民賊,我們是反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