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的交集,時機很重要。
當劉承宗剛剛解決了汾州衛這些旗軍,再見到洪總旗這麼個喝茶還付錢的旗軍,突然覺得對世界的希望又回來了。
他是真打算把洪總旗放走的,可洪總旗不走,非要親自把炮送到霍家堡,劉承宗也沒彆的辦法,隻能連炮帶人一起帶走了。
“洪總旗,你知不知道從陝西來的賊人進山西了?”
洪總旗看部下被繳械,自己又窩窩囊囊的被押走,心裡特彆不爽,卻也不敢表現出來,隻好點頭道:“那將軍是陝西來剿賊的兵馬?這些炮我家百戶說了,卑職必須要親自送往霍家堡,還望將爺行個方便。”
他聽出來了,劉承宗的口音不太像山西,雖說倆地方口音較為相似,但還是能聽出些許區彆。
哪知道劉承宗沒搭理他,直到隊伍從官道拐上了山道,這才對他說道:“我不是陝西來的剿滅兵馬,我就是陝西來的賊。”
這將軍這麼喜歡開玩笑麼?
關鍵也不好笑啊。
但洪總旗還是很配合地笑了幾聲:“將軍真會說笑。”
“我說真的,那些運炮的是陝西的饑民,身上穿土色襖子是自己做的。”
劉承宗其實很奇怪,這總旗為啥就一點兒都不把他往賊身上想,特彆可愛。
即使到現在,洪總旗都不信,還兀自從令行禁止、秋毫無犯、鎧甲兵裝這些方麵分析一通,最後道:“這明顯是邊軍啊,還有那些是衛所軍。”
“我們以前都是陝西三邊的兵,有逃兵、有降兵,你看那些頭盔,是幾日前擊敗汾州衛旗軍的繳獲,那幫王八蛋可真壞,過來路上屠了倆村子。”
洪總旗的心態發生了變化。
他的脖子有點僵硬,回過頭在兵陣中尋找自己的旗軍,發現自家旗軍待遇都跟自己一樣。
就是每個人身邊都有至少兩個披甲按刀的邊軍,陪他們著說話。
“將,將軍,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我叫劉承宗。”劉承宗看著他,問道:“你聽過這個名字麼?”
洪弼搖搖頭。
“沒事,以後就知道了,你的運氣不好,讓你走你不走,現在走不了啦。”
洪弼吞咽口水,看著越走山路越狹窄,道路兩側的風景也越來越荒涼,不禁道:“將將,將軍,彆殺我們啊,我就是個小總旗,我弟兄們身上也沒錢沒糧,你看我這靴子,都快露腳指頭了!”
洪總旗的布麵皂靴確實快露腳趾了。
倒也不是真窮這個樣子,其實他在家裡還有雙舊皮靴,隻是這趟路走得遠,舍不得穿好鞋。
想不到這會正好派上用場。
劉承宗並不在乎他的鞋子,也沒想殺他們,擺手道:“你們老實點,我不害你們,過幾天就放你們走,你們運這兩門炮,長官給了多少賞錢?”
“賞錢,賞錢給了,二十兩。”
洪總旗的心砰砰直接跳,考慮說少點合不合適,又不太敢,連忙邊摸懷裡邊道:“十六兩分給旗軍,路上被宦官老爺的隨從要走一兩,花了一兩,我這……”
他把二兩銀子連同一把銅錢都捧在手裡:“我這就剩這些了,還望將軍笑納。”
撲哧。
劉承宗沒忍住,笑出聲道:“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哈哈,把你那點錢收起來吧,都老實點,回去時我給你們一人二兩,回去也彆亂說,就說炮送到了,知道麼?”
亂說不亂說的也無所謂,劉承宗把這幫人留下,隻是為了給承運向陝西輸送物資留出空餘時間。
他們要向汾州府進發了,在此之前,不能讓這幫人到平陽府告狀。
等他們過了呂梁山,這些旗軍愛去哪告狀就去哪告狀,那時候就無所謂了。
叫他們回澤州不亂說,其實隻是劉承宗為他們考慮。
至於二兩銀子,就是一方麵看這些旗軍可憐,另一方麵穩住他們的心思,相安無事待幾天,對誰都有好處。
洪弼一雙眼睛骨碌碌的轉,聽劉承宗這意思,好像還真沒打算殺他們,便問道:“那,那霍老爺?”
“霍老爺?”劉承宗轉頭看了他一眼:“他不能告你的狀了。”
等洪總旗這幫人真把炮送到霍家堡,被安置在不遠處的小山頭上,除了沒兵器,彆的東西都沒虧待他們。
他們也確實挺乖巧。
硬要說洪總旗心裡的感受,嗯……馬肉火燒真好吃。
曹耀在霍家堡早就等得望眼欲穿了。
兩門紅夷炮剛運進山道,這家夥就跑了過來,光想撲在炮上。
劉承宗笑道:“要不你夜裡抱著它睡吧。”
“行啊!”
曹耀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直接對部下比劃道:“晚上把它送到我帳篷裡,就這門銅的。”
劉承宗也是這時候才認真打量這兩門炮。
兩門炮在口徑上相差無幾,但鐵的更厚更重,炮身上都有山西益國鐵冶所開頭的銘文。
實際上這銘文長得很,先有捐造時間、人名,然後是監造的官職人名、鑄造人名。
隨後詳細寫明了炮重,火炮打放用藥重量、打放炮彈種類、打放距離以及保養方法。
如果超過一年不用,就要用稻糠煨潤一次。
洋洋灑灑在炮身上鑄了四百多個字,幾乎是一篇作文了。
這是劉承宗第一次見到紅夷炮,形製確實比早前的將軍炮好看,而口窄尾寬的度量,應該就是師成我從王徵那學到的模數。
炮彈很有意思,全重四斤八兩,其中大彈為兩斤,然後還有兩斤八兩為布包碎鐵豆。
打放時先倒入火藥,再用稻草壓實作為炮彈座,然後放入布包碎鐵,再裝入大彈。
曹耀說不隻這一種裝彈方法:“野戰這麼打合適,守城攻城,還是打大鐵彈好些,而且這門鐵炮,太重了,不太用得上。”
其實鐵炮也不壞,隻是對他們來說,很影響機動,平時一天能跑七八十裡,帶上這門重炮可能就隻走六十裡了。
二十裡的距離,可能就夠要他們的命了。
“讓承運把它送回延安衛吧,其實我覺得最好的炮,還是五百斤銅炮,跑起來方便,也能放進軍陣野戰。”
劉承宗指著那門鐵炮說罷,又看向銅炮:“我覺得炮車不行,得改成兩輪的,在山道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