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城內最高指揮官,不能說話的阿旺和尚像個局外人,好在他的軍隊裡軍官訓練有素……剩下的兩位如本能夠代他完成指揮士兵的使命。
這種最高指揮官作為吉祥物的指揮方式未必很弱,在大明,素有延安戰神之稱的楊彥昌就深得這份自動化指揮的精髓。
不能說有多厲害,隻能說,沒輸過。
儘管隻有二百人,一名藍馬如本率領百人隊封閉城門,在城內列陣準備可能的破城近戰。
另一名黑馬如本則帶兵進駐城堡下麵兩層石質建築內,以方形窗戶與射擊孔對攻城軍隊進行阻擊。
反正防箭的邊瑪牆他們是不敢呆了,那東西不防炮,遠不如石牆令人安心。
最重要的是城門上麵,那裡有向下投擲石頭、倒熱水的射擊孔,銅鍋已經把冰倒滿,隻等燒熱就可以往下潑了。
萬萬沒想到,冰塊還沒化呢,攻城軍隊一不用梯子、二不用撞木,幾名獅子兵直直挺著杆子朝城門衝去。
把隔著窗子架銃拉弓的土兵都看傻了。
“他,快!快去告訴如本,他們打算撐杆跳進城堡!”
這裡的城門不像中原城池,可以走台階直接走到城門口,城門也像屋子門一樣狹小。
緊跟著,就是幾聲接連爆響。
門後的守軍聽著城門哐哐直響,嚇得心驚膽戰。
轟地一聲,打對了地方,門栓轟然而落,木門被一腳踹開,而後身披鎧甲的軍士衝入城堡,在狹小空間與守軍廝殺。
從他們進入城堡開始,守軍就遭受極大的精神壓力。
他們從來沒見過這麼過分的敵人。
這座小城堡就像明軍在邊境上修的那些城堡一樣,完全因戰爭而生,隻是它生在山巔,自然充分利用地利,幾乎每個轉角、每條走廊,都為讓守軍於局部上獲得以多打少的優勢。
但這優勢在獅子軍麵前蕩然無存。
王文秀衝進堡壘,第一反應不是讓麾下精銳步兵搜索殘敵,而是讓炮兵打頭陣,抱著木筒炮灌上一把鐵渣,封鎖陰暗走廊。
這怎麼打?
幾個人拿著投石索和打狗棒在屋子裡輪起來,出去就打算把石頭砸在走廊對麵的敵軍頭上,接過剛出去還沒瞄準呢,砰一聲,整個走廊都是硝煙。
碎鐵片噴得哪裡都是,外頭的人就隔著六七步被打得血肉模糊。
白利軍全被封在屋子裡,本來這些會發煙放彈的木頭炮,對土兵來說就像法器超過兵器。
即使少數有見識的人說這是兵器,白利的奴隸崽子們也不信。
單是意識到自己在和法力高強的大咒師做對這事本身,就需要超人的勇氣。
這幫鳥人,想必拿的是屍陀林怙主的胳膊吧?
但凡能跑的,全都跑了。
實在跑不出去,才在屋子裡著急,有的人一急眼就從窗子往外翻。
運氣好的跑出去就出去了,運氣不好就被火槍木炮壓製住,不敢露頭。
啞巴當將軍的劣勢,在此時展現無遺。
兩名如本各有各的情報,接連向中軍傳遞,但副將已死,阿旺和尚說不出任何鼓舞士氣的話。
以至於城牆裡的部隊還在抵抗,中間小廣場上的兵就被嚇得接連逃竄。
山腳下,擺言台吉盤腿坐在地上,仰著頭百思不得其解。
他剛看見城堡西邊跑下去一群白利王的部下,半個月前他的人攀石階而上時,敵人可不是這樣的。
接近八十步就三麵射箭,進五十步就放銃打人,離近了投石如雨,那種不要命般的守城氣概,讓他的牧兵誰都不願啃這塊難啃的骨頭。
怎麼劉獅子的人上去,還沒進城,敵人就從西邊跑了?
難道就因為那些一會兒就能造出來的木殼子炮?
匠人都是他的部眾去找來的,那些東西的製造有多簡陋,擺言台吉心裡最清楚。
一個鐵匠學徒未必能打好一把刀子,但花同樣的時間,他至少能打二十個木炮裡頭的鐵筒子。
木頭就更容易了,那就是一截樹乾,這裡遍地雲杉,杉樹很圓很直,用斧頭砍成四尺柱子,從中間片開,掏三尺、分六瓣,把鐵殼子塞進去,六合一,鐵條一加固、皮帶和繩子一捆紮。
就連木殼子的毛邊都不去,就成了能打百來步的火炮。
擺言台吉在反思,就這玩意,他從前進藏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呢?
有幾百個這東西,藏巴汗的十三宗堡,全給他拆咯!
擺言台吉想了又想,在護兵的跟隨下溜達到山下檢查滾落屍首的劉獅子身邊。
“你這個……幾頭羊?”
“啊?”
劉獅子被問傻了,他有個兵剛從山上滾下來,這是開戰後的第四個了,被假意投降的敵人撞下來的。
幸虧那個撞他的敵人也被他拽下來,當了個肉墊子,所以還活著,但傷勢很重。
之前還有一人,不知是被撞下來還是自己失足墜落,一身四十斤的甲胄,滾下來都不成樣子了。
擺言台吉突然來句幾頭羊,劉獅子不知道他想買啥。
“就這個散架的炮,幾頭羊,我買了進藏用。”
劉承宗恍然大悟,拒絕了他:“這個會炸的,隻是應個急,不適合你們。”
擺言把眼一斜:“你太不夠意思了。”
“我說真的,你要真想要,這地上散了架的快有一百門了,湊湊我都送你,不要羊,朋友嘛。”
劉獅子說罷,再度搖頭道:“但我說真的,它不適合你們。”
他的兵懂火藥、會用炮,木筒炮隻是權宜之策,第一炮裝正常量的火藥,不用這炮打第二次,如果一定要打,那就火藥減半裝散子近戰。
這裡是氧氣不足的高原,硝硫炭的比例要隨地勢高度而改變,即使是正常情況下,硝的比例也要視純度而改變,以達到火藥威力最大化。
這些知識,擺言台吉的牧兵都不具備。
最關鍵的是以火落赤諸部的鐵器稀缺程度,用鑄鐵子,三五炮一把腰刀就出去了。
打石頭彈,擺言全軍就在高原上撿石子吧。
山下的士兵突然開始山呼萬歲,劉承宗抬起頭來,這座擺言台吉打算圍到年底、守軍打算守到十月的堅城山堡,已經插上寫著他姓氏的大旗。
“我可以都給你,但你炮彈不要找我,我沒時間給你做,如果你進藏後想找我要,一炮一隻羊。”
說罷,劉承宗拍拍手:“走吧,上去看看,這易守難攻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