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兵又回來了,依然還是一名孤零零的騎兵,把有三根管子的鐵錘收起,擎著五色旗幟在三百步外緩緩搖動。
林卡代本知道,他被包圍了。
戴道子遠遠看著自己的傑作,對身旁塘騎道:“告訴大帥,左翼敵軍不敢動了。”
塘騎領命前去報告,戴道子興奮地搓搓手,真刺激。
早在這支軍隊尚在二十裡外就和塘騎正麵接觸,但那時候戴道子不敢上前,因為劉承宗的主力部隊還在六十裡外。
他隻能任由敵軍的獵人向東北方向深入,直到他們找到這個莊園廢墟。
等到敵軍抵達莊園進行紮營,在周圍布置崗哨,戴道子依然不敢動作。
直到天色將暗,劉承宗的命令才從十裡之外的營地傳來,讓他動手拔除所有崗哨,以方便明日的進攻。
這件事最難的地方在於如何不讓敵軍突圍。
戴道子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塘騎的密度為每平方裡四個人,沒有能力限製敵軍移動,隻能讓敵人自己不敢動,錯過了最好的突圍時間才能成功。
好在敵軍將領隻派遣三十餘騎從南北兩個方向驅趕塘騎,這給塘騎創造了利用縱深包圍敵騎的機會。
驅趕一名塘騎是容易的,但每名塘騎的後、左右三個方向都有三名塘騎,他們驅趕得越深,周圍的塘騎就越多。
突出三五裡路,洶湧而上的塘騎在數量上就已形成優勢,在混戰中,有誰能打得過帶一根火藥管子的騎兵呢?
更彆說他們有三根火藥管子。
十裡開外的敵軍被捆住,對劉承宗的營地來說危機解除,他們可以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應對明天的戰鬥。
劉承宗喝了一杯熱牛奶,最後看了一遍帥帳裡懸掛的地圖,局勢非常完美。
在他方圓四十裡內,有兩支敵軍,分彆是左翼和右翼,左翼已被層層疊疊的塘騎困住,而右翼敵軍還在三十裡外無法得到消息,看住他們的塘騎回報,那支敵軍已經紮營休息。
兩支敵軍兵力都在兩千以上,合中軍為七千人。
中軍……中軍暫時在他的視野裡消失了。
不過這不是他的戰術部署失誤,而來自敵軍的不可控性。
今天下午,遊曳於外線的張天琳本想從中軍與右翼的間隙穿過去,但走位失誤,被敵人中軍發現,但敵人反應慢了半拍,以至於兩軍擦肩而過,他們才動起來。
隨後整個中軍就攆著張天琳往西走了,劉承宗也沒辦法解釋這種行為,隻能說大概是敵軍認為張天琳比較好欺負吧。
這種意外對劉承宗來說談不上好壞,他暫時失去了一支一千二百人規模的外線騎兵,但好處是三支敵軍隻剩兩支,而且中間有長達三十裡的間隙。
最後回顧了一遍局勢,劉承宗鑽進被窩,舒舒服服閉上眼,殲滅敵軍主力的戰鬥就在明天,白利王的領地很快就會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林卡代本是睡不著覺了。
對劉承宗來說格外清晰的局勢,對他來說則是一片迷霧。
在深深的黑夜裡,隱藏著數不清的敵軍,把他團團包圍,他不知道敵人會從哪個方向進攻,也不知道周圍究竟有多少敵軍。
黑夜讓他不敢貿然行動,隻能派出第二波五名獵人,尋找中軍與右翼的蹤跡。
之所以是第二波,因為第一波獵人死了。
他們打了火把,幾乎是明晃晃地把自己送到塘騎身邊,然後被一銃打死。
但第二波獵人的運氣也沒好到哪裡去,因為他們都是家鄉在白利的獵人,同樣不熟悉囊謙的地形,不打火把誰都不認識路,大家的結局都不太好。
有兩個人掉下山崖,其中一個非常沉默地死去了;另一個大聲呼救,被塘騎救下,得到了良好的醫治,捆得嚴嚴實實做了俘虜。
還有兩個人結伴而行,克服艱難險阻爬上高山,看見遠處黑暗中散發模糊明亮的營地,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他們一直走到劉承宗的營地,非常乖巧地當了俘虜。
還有最後一名獵人懂得很多,他知道中軍向西追擊一支千餘騎規模的敵人,所以躲過一名又一名塘騎,走得越來越遠。
他完成了林卡代本賦予他的使命,看到了就連劉承宗都沒找到的中軍。
可惜那附近有兩支軍隊,一個防守嚴密、一個放鬆警惕。
他認為中軍的規模比敵軍龐大,應對那支千餘騎的敵軍,應該不會那麼緊張,所以走進了放鬆警惕的營地。
然後他就見到了那座營地的主人——張天琳。
當然,他是被綁著見的,張天琳狠狠給了這個吵醒自己睡覺的獵人兩拳,把他拴了起來。
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中,林卡代本始終沒等到來自兩營友軍的回應,他的軍隊一夜不敢睡覺,時刻提防敵軍夜襲。
但沒人夜襲他。
等到三更天,林卡代本終於意識到,敵人是打算等到白天再進攻他,但他的軍隊徹夜未眠安,無力在白天抵禦進攻,所以他打算突圍。
突圍的部隊集結後,吸取了第一隊獵人的教訓,不打火把向營地外走出百步,發現天太黑了,隨後作罷。
後來他們嘗試打起火把,就被隱藏在陰暗中的一名塘騎連放三銃,其他人就嘩啦啦地跑回營地。
沒過多久,營地外傳來傷兵的喊聲。
有人想回去救人,遠遠地被一銃打過來,遏製了這個想法。
傷兵喊了好半天,發現沒人來救他,剛開始往回爬,就被趕來的塘騎一腳踹懵,扔在馬背上帶走了。
塘騎們交替著用戰馬把他送到戴道子所在的後方,在篝火映照下,戴道子發現這人身上沒有被三眼銃擊中的傷痕,倒是有不少大腳印子,腿被踩折了,所以才動不了。
戴道子眯著眼氣鼓鼓拿出軍官小本兒,給放銃塘騎評了個射術下下等。
塘騎挺冤,他放出三銃,遠遠地打出九顆鉛丸,其實擊中了六名敵人。
隻是六名敵人都不知道自己被擊中了,鉛丸不是糊在鎧甲上,就是嵌入皮襖裡,隻有一人的手被打破了皮,跑回營地以為是蹭到彆人兵器了。
無精打采的林卡代本可能永遠都不知道,在這個混亂的夜晚,他在和假象中的大軍對峙。
因為伴著日光從東方映照,地平線上出現一杆飄揚的劉字大旗,一杆杆高揚的盔槍隨馬背起伏升起,劉承宗騎著戰馬,率領軍隊出現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