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六年正月,一支軍隊自固原州返回甘肅靖虜衛。
黃沙漫道,風塵仆仆的軍士們腰懸賞功牌,著破舊染血的鎧甲,牽瘦骨嶙峋的戰馬,拖載袍澤屍首的驢車,堅毅而凝重的麵龐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隻有難以言喻的困惑。
他們是甘肅靖虜衛蘆塘營參將莫與京麾下的蘆塘營兵,崇禎四年因大盜王老虎圍攻莊浪,聞詢出征。
後隨甘肅副總兵李鴻嗣入固原州,彙合固原副總兵王性善追擊流寇,從固原州追到寶雞,轉戰靜寧州、雒水城,直到將王老虎趕入深山。
平寇戰爭的形勢已經發生改變,蜂起的群賊有塘馬、有勇士、有馱炮、有鎧甲,那些拔掉盔旗的缽胄分明提醒著每一名士兵,這是邊地將士的左右互搏。
士兵整整一年不曾有半月解甲鬆懈,即使是最堅韌的軍士也為之疲憊,將領更因此心痛惋惜,在人不解甲馬不下鞍的追擊中死不鬆口固然值得驕傲。
但出現在參將莫與京眼中的景象並非僅僅是敵人因疲憊倒斃,他的士兵也在尿血,也在追擊中一個接一個倒下。。
甚至最終根本談不上取勝,儘管捷報一封封送入陝西,但莫與京知道他們沒贏,是王老虎贏了。
因為王老虎隻要活著就贏了,更何況還有數千精於騎射的流賊依山負險,使追兵無力深入。
當蘆塘營從艱難的戰爭中抽身,回過頭來,大旱仍在繼續,平涼、隴州、華亭、武安、莊浪、靜寧又聚起數萬難民四出為掠。
捷報,一封封捷報,一次次取勝,除了死掉成千上萬的人,什麼都沒有改變。
莫與京在戰爭中的表現談不上出色,隻是與眾多沒功勞多苦勞的陝西將領之一,既不能對叛軍痛下殺手,也無法對劫掠視若無睹,因為他知道自己無法贏得這場戰爭。
他們想要奮臂一搏,卻沒有臂膀可舉;雖麵臨敵人,卻沒有目標作戰;雖然手持兵器,卻像沒有兵器一樣。
他們甚至不知道敵人是誰。
當一支饑民拄著鋤頭從麵前經過,他會揮手讓士兵讓開道路;而當這支饑民開始搶劫,他又會率軍攻擊他們。
取勝後饑民四散而逃,給朝廷報奏一封捷報,這些人要不了多久又會聚成一團繼續搶劫。
似乎除了殺死看見的每一個人之外,沒有任何解決辦法了,可每個士兵從軍,都不是為了殺死看見的每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