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宗並不急於進攻,登上兄長修建的土山,俯瞰戰場地形。
北邊是東西流向稍有曲折的湟水,河對岸是山腳農田,農田東邊儘頭有狹長河灘,越過河灘的河北是進入大通河的大坪。
湟水南岸的廣袤田地,是他的大營所在,東麵一條小河阻斷了他的去路,敵軍在湟水河南北兩岸各有一個土兵三千營,陳布木寨之前,設銃炮五重扼守要地。
更遠處還有數千士兵,不過那些人看上去就有官軍的樣子了。
西北和西南的土兵不同,西北土兵在兵甲衣裳、兵器武裝上與官軍相差不大,無非火器列裝較少,真正的差彆,無非軍陣不同。
土兵的編製也是營旗,各營旗所使旗幟也同樣是星宿星鬥、四方飛虎五方神旗,因此在劉承宗眼中編製一目了然。
一個三千營有二十四個百總隊,各百總隊有一大一小軍旗兩麵,兵力在一百二十五人上下。
二十四旗包括中軍在內有九旗馬兵,分列左右,十五旗步兵依照兵分五哨的陣勢,形成鬆散方陣。
之所以鬆散,是因為土兵的步兵小陣不是方陣,準確的說其實每個百總隊列都是兩個小陣, 後麵百人為十縱十橫的方陣執大旗, 各旗之前,還有一個以一、三、五、七、九人排列為五排縱深的二十五人尖隊, 為首之人執小軍旗。。
劉承宗不太明白這個尖隊的存在意義,他轉過頭在身後用目光搜尋,納悶道:“李土司呢?”
在他身後,西寧的土司們各個低頭裝傻充愣, 聽到他說話, 紛紛向兩旁閃開,露出躲在最後頭的李天俞。
自己躲躲藏藏的舉動被人發現,李天俞挺臊得慌,垂頭喪氣黑著臉上前還要艱難揚起笑容:“大帥, 咋了嘛?”
劉承宗像沒看見他的表情一樣, 揚臂指著對麵道:“那個小尖隊是乾啥的?”
“啥小尖隊?”
“那麼大個的李字旗你看不見?就你家軍陣前邊那個小尖隊!”
李天俞早看見了,他就是看見對岸軍陣裡那麼大個的李字旗才往後躲的,要不是陷在劉承宗軍陣裡頭, 他都想跑出去了。
他是萬萬沒想到對麵會有自家的軍隊,他們家可和彆的土司不一樣,他和劉向禹有協議在先,甚至還為元帥府打通了蘭州守軍的關係,如今劉承宗在此時舉起叛旗,他回不了頭了。
如果自家出征的情況再引來劉承宗猜忌,他可就裡外不是人了。
“大帥要不望遠鏡借我看看。”李天俞是咬牙切齒:“讓我看看是哪個不肖子孫領兵。”
“看看就行了。”劉承宗把望遠鏡遞過去,這次土司家兵出戰, 意味著土司們對家門的控製力遠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大, 這是好現象,他笑道:“你們家估計都在對麵呢。”
李天俞端著望遠鏡看了又看, 越看臉越黑, 對麵領兵的一個比一個熟悉,還真讓劉承宗說準了。
自家叔叔李化鼇那支, 從爺爺輩到侄子輩, 四世同堂, 個個站在陣前率領尖隊, 誰都沒把他的小命兒當回事!
這事他很難跟劉承宗解釋,其實他家是旁支, 在大爺爺李光先那代有兩個強支,不是一個祖爺爺, 一支是李光先,另一支是李光裕,當時還在一個字輩,但下一代就不一樣了。
李光先有二子,長子李化龍、次子李化鼇。
李光裕的後人為李從龍。
化龍、從龍,誰主誰次分得很清。
李光先之後由李化龍繼任土司,但因無嗣,土司才落到了李從龍的兒子李天俞身上。
如今李化獒帶兵出戰,什麼意思很明確了。
李天俞氣得牙根癢癢, 自己為了讓家族避免在這場河湟之主的戰爭中被兩麵攻打,做出的努力在旁人看來根本不值一提。
他們原本什麼都不必做, 把土舍人丁拴在家裡坐觀成敗即可,劉承宗勝了,家門沒有出兵, 不會遭到報複;朝廷平亂,可能自己會丟掉性命,但家門依然能夠保全。
好在, 軍陣之中並未看見自家這支的人丁。
他歎了口氣,擰著眉頭對劉承宗解釋道:“大帥,那些尖隊是土司軍的將官與精銳,作戰時前麵死了後麵補,一旦敵陣動搖,後麵土兵也能跟隨掩殺,因此衝突之中能一往無前……先殺帶隊土官!”
這麼狠?
劉承宗挑挑眉毛:“你跟他們有仇,還是他們跟你有仇?”
“他們不顧我的安危,我又何苦唾麵自乾。”李天俞臉上看不見什麼狠曆之色,反倒帶著黯然,卻說出最決絕的話:“待大帥拿下上川口,還望允我回家招兵……河湟一個李, 能打的不止李化鼇!”
說完這話, 李天俞狠狠吐出一口鬱氣,不過他卻沒把望遠鏡還給劉承宗,轉手遞給了祁國屏:“我妹夫帶著外甥也出戰了,你們祁家人也沒比我李家人強到哪兒去!”
一聽這話,祁國屏的臉也黑了。
李天俞叔叔的女兒嫁了祁國屏的弟弟,這幫土司多多少少都沾親帶故,一時間挨個端著望遠鏡朝對麵看了起來,看完一個心情賽著一個複雜。
除了倆土司留在家裡的兒子靠得住,其他土司家的兄弟長輩都不太把家主性命當回事。
劉承宗笑出一聲,聽著土司一個個不是要求戰後募兵,就是要求去陣前勸降,心裡非常清楚,這些人要為元帥府而戰,並不是有多喜歡自己,而是極端討厭對麵。
“既然你們願跟我一起,立下戰功我也不會虧待你們,但陣前招降就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