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六年四月初一。
劉承宗整理軍隊,將大軍分為兩路,一路親自率領、另一路以劉承祖擔任主帥,分彆定下攻略方向。
劉承祖部以兩千西寧衛旗軍、兩千鎮海營兵、兩千蒙古馬隊,自北方連城向東北的莊浪衛永登城,掠取莊浪河沿岸百裡糧草。
主力軍則由劉承宗親自率領,向東推進至河口, 北攻南守,配合劉承宗取得莊浪河流域糧草,再合兵以承運送來皮筏南下渡過黃河。
一時間大軍四出,挾大勝之威的元帥府轉瞬衝破斥候阻攔,從河口到黃河北岸的邊牆,官軍斥候處處所見, 不論是蓮花山還是莊浪河,都不能阻攔元帥府的軍隊絲毫。
他們在崇岡峻阪騰馬直上, 在淺河深水抱鬃而渡, 一日之間進逼沙井驛、威脅安寧堡,在遍地桃花林中與黃河南岸的西古城隔河相望。
兩日之內,急報沿馬驛傳送鞏昌、平涼、鳳翔、西安四府,使千裡外的西安城鼓樓敲響戒嚴的鐘聲。
陝西持續四年的剿賊戰爭,在去年秋後進入尾聲,並不是僅僅因五鎮聯軍對農民軍的招撫剿殺奏效,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崇禎五年,陝西的大旱結束了,迎來難得的風調雨順。
也許對生活在大明東南各省的人們來說,時局似乎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但是於陝西百姓而言,人們的內心早已被戰爭後期的疲憊麻木、劫後餘生所填滿。
各地都被戰火打得稀爛,人們甚至還沒來得及緩過神來,突又驚聞西北五師俱敗, 一時間處處人心惶惶緊張兮兮。
不是怕劉承宗率領西軍從河湟穀地殺出來, 而是擔心偃旗息鼓的散落各地的賊人再度複起。
因為崇禎六年的西安府、延安府、平涼府和鳳翔府,直到四月都沒等來一場春雨, 人心浮動之下,即使沒有官軍兵敗的消息,各地重新聚起流民四方擾攘也指日可待。
好在漢中府下了雨,去年率四千餘流賊躲入秦嶺的莊浪大首領王老虎沒有出山,保障了關中到蘭州的後勤路線。
也正因如此,令官軍兵敗的消息傳達得如此之快。
黃河北岸被劉承宗占領的第六天,劉獅子駐帥部於安寧堡外的山台上,看著黃河沿岸的桃林遍地花開,看著塘兵截獲安寧堡守備寫給巡撫練國事的信,哈哈大笑。
信上說他殺戮宗室搶奪錢糧,分給百姓軍兵以惑人心。
就在一日之前,他的軍隊把仁壽山下的肅王莊子平了,還順便砸開兩個大倉,裡頭堆積著去年、前年甘州更名田送來的租子,收獲頗多。
他就讓人在接濟周遭窮苦百姓的同時,順便給安寧堡守軍送了三車陳糧,都是存放時間過久、看上去不太好吃的東西。
但安寧堡守軍很喜歡。
劉獅子最喜歡破王莊了,甚至超過打官倉, 因為府州縣的官倉一般放的都是救濟糧,但王莊裡很可能啥東西都有, 能滿足軍隊兵器甲胄之外的一切需要。
肅王在甘州的更名田有三百餘頃,仁壽山王莊裡存的隻是租子。
按照規定,每年征糧七千三百七十三石、草六千八百束、柴一百四十車、藥材紅花七百五十斤、麻七百五十斤、炭一百籠、龍葵紫果五石、瓜子仁八升、掃帚五百把、板一千板。
不過劉承宗得到的數目,大概隻有一年半的存貨,從表單上沒看出肅藩有大規模取用物資,多半是被人上下其手貪汙了。
劉承宗為此專門寫了封信教訓肅王,告訴他本來我覺得你們家的家風挺好,但這次才發現天下烏鴉一般黑,你們也太浪費了,瓜子仁堆在倉庫裡都爛成油了也不吃。
順便吵了肅王一頓,說按照規矩,你們的倉庫裡應該有這麼多東西,可我隻發現了三分之二,剩下的東西去哪兒了?你要好好查查自己家裡的搬倉鼠,我下次再來可不能這樣了。
劉承宗隻想圍蘭州城,但並沒有打蘭州城的想法,如今的內外因素不允許他繼續攻占城池。
內因是軍隊後方有太多降軍,人心本來就不怎麼穩定,一旦攻城受挫後方再亂起來,會影響征收糧草的效率。
外因則是蘭州城防過於堅固,周圍有七城構成的堡壘群不說,本身也是一座超級大城。
城池的規模單位是城周多少裡,一般來說城周一到三裡,就是非常標準的大堡子,占地麵積有一兩個體育場那麼大,能駐紮一兩千軍隊、輻射周圍方圓十裡。
城周四五裡,就是一座縣城治所,若大到七八裡,在平地較少的西北就是一座府城治所了,這個標準如果在北直隸或河南等地可能要放寬到九裡左右。
而蘭州城,有多座城周一到三裡的小城屏衛,本身還是一座超級大城,有周長六裡的內城,以及周十八裡的外城,西、南、東三麵有護城河與城壕,北麵直接以黃河作為護城河。
攻下蘭州這樣的雄城,對劉承宗好處很多,但放一放好處更多,隻要這次把蘭州附近的城都平掉,掠走城外所有財貨,接下來一兩年裡,富家財貨將會向蘭州城彙聚……下次直接打蘭州就行了。
而在黃河南岸,剩餘的巡撫標營與三鎮潰軍也做好了嚴防死守、決不放棄蘭州的準備。
雙方都在等待中對峙,河南等待劉承宗的進攻,而劉承宗在等待承運。
劉承運的到來令全軍振奮,數百隻牛皮、羊皮筏子,足夠讓步兵從黃河各處快速渡河,為騎兵清理渡口占領黃河鐵橋。
劉獅子見到他的第一時間,就下令讓士兵將筏子下發各部,準備按計劃避過渡口與埋伏渡河,卻被神情緊張的承運阻止:“哥,進攻不急,先帶我去中軍帳吧。”
劉承宗見他神情有異,當即點頭。
待進了中軍帳,承運才終於鬆了口氣,一邊自懷中取信,一邊小聲道:“哥,西邊出事了,韃子來了。”
這倒是在劉獅子預料之中,虎墩兔嘛。
算算時間,過年虎墩兔在甘肅邊外,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穿過肅北了。
劉承宗不覺得這算個事,拍拍承運安慰道:“沒事,從這邊搶夠吃飯的糧,虎墩兔從肅州到海北,我們從蘭州回西寧,正好跟他在海上相見。”穀鳼
哪兒知道承運眉頭一挑:“哥,你看看信,不光是插漢韃子,還有天山那邊過來的瓦剌韃子,西北都打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