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劉承運攜元帥府儀仗入駐莊浪衛城,河穀的氣氛更加凝重。
謝二虎與阿海岱青所率七千餘蒙古騎兵也發揮機動力強的突襲優勢。
他們先繞過難以攻陷的鬆山堡,在鬆山一帶北衝南竄,突破大漠邊緣鬆山衝邊的大靖營城與阿壩嶺堡,幾乎將甘肅與陝西一分為二。
而後回師南轉,他本欲對蘭州黃河北岸的鬆山新邊保定堡進行圍困,但一時間南北兩側堡壘雄城儘數易手,保定堡五十名守軍孤立無援心無戰意,羅汝才稍稍向北行軍,保定堡隨即投降。
率領總兵標營的柴時華率軍晝夜疾馳,塘騎在路上就與謝二虎滿地亂竄的蒙古騎兵打了一場,得知南麵情況有變,劉承宗率軍進駐莊浪衛城,連忙派塘騎向古浪峽通報軍情,這才繼續南下支援。
隨後總兵標營跟巴桑的西番旅在河穀相望,爆發兩次小規模衝突,但最終沒能形成軍陣對壘,互相瞪眼看了一天,柴時華選擇後撤五裡。
倒不是他慫了,而是丁紹胤沒救了。
涼州車營被圍在正中間,番兵在其車營的北、東、西三麵修起土木結構的人高障牆,南麵的壕溝也已經挖掘出來,他們出不來了。
障牆壕溝容易突破,他衝過去確實有機會能短暫擊潰番兵,把丁紹胤拔出來,但也同樣有概率把自己陷在裡麵。
最關鍵的是,人能拔出來,車出不來,車營沒了車炮,在野戰中沒有像樣的對壘能力,幾經思慮,柴時華隻是派人短暫衝突三次,向障牆射去幾封書信,告訴丁紹胤後麵還有援軍,讓他們固守待援。
至少圍在裡麵有水有糧,以拖待變。
柴時華怕的不是巴桑的西番營,而是東邊鬆山裡的蒙古虜騎,在幾次小隊規模的衝突中,他的軍隊麵對蒙古騎兵沒能占到便宜。
這事如果不是親身經曆,彆說說給柴時華聽,他都不會信。
對他們這代人來說,不論九邊哪個邊鎮的軍隊,同等規模的兵力野地浪戰,打上十次,邊軍就該贏上十次,沒有其他可能。
北虜想贏,三倍兵力勉強能在邊軍支援部隊到來之前全身而退,五倍以上的兵力直突,如果組織結構比較好,才有可能把邊軍擊潰殲滅。
至於原因嘛,這邊是披掛布麵鐵甲的步騎炮兵,對麵是穿袍子射石箭骨頭箭的牧兵,儘管確實都是軍隊,但裝備水平差了一千年,也確實沒啥光彩的。
偏偏這次不一樣了,柴時華的塘騎報告了虜騎的特征,他們麵對的幾乎是一幫蒙古富二代。
幾支小隊幾乎有同樣的披甲率,除了少數穿戴祖傳鑲鐵皮甲,至少五成士兵穿戴鎖甲、四鏡甲甚至布麵鐵甲,帶回來的箭頭十支至多有一支是石簇或骨簇,剩下的全是嶄新的鍛打箭簇,還有專門配備破甲的梅針箭和殺人的鈹箭。
他們甚至還見到了背負鐵鍋的騎兵和人馬俱甲的具裝虜騎。
儘管馬背上的蒙古人依然瘦瘦小小,可是在柴時華看來毫無疑問,大明對海寇數十年如一日的經濟圍堵破了功,窮凶極惡的西海蒙古被劉承宗重新武裝起來了。
麵對柴時華送進障牆裡的信,丁紹胤能說啥呢?
他一點都不怪柴時華,心裡還有幾分感激,從他看見莊浪衛城頭升起屬於原寧夏總兵官的儀仗起,丁紹胤就知道自己很難跑掉了。
所有人都知道,在元帥府,總兵官儀仗就是劉承宗的儀仗。
劉承宗出現在莊浪衛城,說明把主力屯於甘州、永昌的三邊總督洪承疇在戰略上出現誤判,元帥府一開始就沒打算翻山越嶺,而是集結主力進攻蘭州,在莊浪河阻攔甘肅方向的軍隊。
彆人獅子搏兔出全力,他們卻還在積蓄力量,眼下蘭州黃河兩岸大軍雲集,丁紹胤隻能自認倒黴,認為他們就是總督誤判的代價。
好在他們是車營,對手選擇的戰術是圍困,那麼一時半會倒是不擔心會被迅速殲滅。
柴時華沒打進來是好事,離了戰車,柴時華能跑得了,他卻跑不了。
戰爭嘛,尤其是這種明軍對明軍的戰爭,你會的我也會,你有的我也有。
在丁紹胤看來,接下來的戰鬥什麼陰謀詭計都沒有用,隻有拉出堂堂之陣對決,然後以正合以奇……雙方奇兵相遇,奇兵變正兵,再以正合以奇。
到最後誰在局部戰場上人多,誰就能以多敵少贏得局部勝利,以多個局部勝利造成大戰場的以多擊少,贏得最終的勝利。
不過此時,身在古浪峽的洪承疇卻像沒看見前線緊急軍情一般,手裡攥著精兵強將死不撒手。
本來洪承疇想調楊彥昌來著,但實在調不動……那陝西名將延安戰神誰不知道,光你洪承疇想要指揮嗎?延綏巡撫陳奇瑜、陝西巡撫練國事,都想把楊彥昌這支模範軍隊拉到自己的防線上來。
最後還是陳奇瑜贏了,在安定與會寧二縣劃為楊彥昌的防區。
畢竟因李自成等人的調動,練國事此時已經進入西安府,主要防範商洛道的十萬流賊;洪承疇則在甘肅,防備元帥府的襲擊。
而陳奇瑜最慘,他防禦陝西的西南部,東南是闖將李自成率領的陝西群賊,南邊是進入漢中府山區的闖王高迎祥,西北則是劉承宗占領的蘭州,哪個都有可能向他發動進攻。
劉承宗的儀仗進入莊浪衛,洪承疇沒有多緊張,卻著實把陳奇瑜嚇得不輕。
陳奇瑜心想,楊彥昌可是我請來對付劉承宗的,這會把他調走不是要我的命嗎?誰敢跟我搶人彆怪我翻臉!
洪承疇也沒跟他犟,他手上有曹文詔、白廣恩、楊嘉謨三部精兵,等的就是一場把劉承宗打殘的決戰。
麵對柴時華的求援,洪承疇分外輕鬆,派人給柴時華回信,信中言之鑿鑿的堅稱莊浪衛是誘餌。
對莊浪河穀暴露的側翼,他采取從靖虜衛、寧夏中衛調來一名遊擊將軍、兩名千總、一名指揮使的策略,命他們率軍進駐鬆山,鎮壓四處亂竄的蒙古騎兵,並在取勝後對河穀予以幫助。
而對柴時華的命令,則是讓其大力征召馬牙山番兵,放心大膽的投入戰爭,元帥府主力不在莊浪。
柴時華對回信氣得牙根癢癢,三邊總督隻給出結論卻不說推理過程,這明顯是拿他們冒險卻偏偏沒有彆的辦法,隻能向馬牙山諸番發下征召令,就地成立西番軍從征。
就連楊嘉謨聽說洪承疇的調令,都專門從甘州跑到古浪峽,詢問其如此推測有何依據。
洪承疇對此很不滿意,道:“洪某知道涼州衛是大帥家鄉,柴將軍所率也是大帥麾下精銳,但還請楊帥固守甘州不要自亂陣腳,那小旋風必不在莊浪,在蘭州指揮戰事的另有其人。”
他口中的小旋風就是劉承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