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七年的二月,劉承宗已親率五營大軍自西寧啟程。
相較於祁連山南麓的進攻路線,他這支主力中軍的進軍路線要更加遙遠,他們要先從西寧南下河卡草原,再經茶卡鹽池、烏蘭山西進至德令哈,再轉頭北進至瓜州,全長兩千二百裡。
這條路是劉獅子選的,比沿祁連山南麓行軍經哈拉湖至玉門那條路遠了近八百裡路,而且沿途的水源地更少。
但這條路線勝在人口承載力強,在河卡、烏蘭、都蘭、德令哈、格爾木、大小揣旦全是元帥府的屯牧營與土司駐地,水源地雖然少了些,但都在他的控製之下。
儘管因為地勢環境條件極端,需要以五十日推算的行軍時間,卻有更強的保障。
起初劉承宗的進軍速度很慢,是因為東邊蘭州方向朝廷的反擊很慢,讓他難以放心,但隨著任權兒一封書信送來,他心裡輕鬆了。
劉承宗在心裡從來沒有把留在延安府的首領、同族,看做是自己的部下。
他們曾經是艱難時刻搏擊風浪的朋友,有時候人們離得近,有時候人們離得遠,近的像上天猴,誌趣相投同舟共濟;遠的像闖王高迎祥,能容得下他但他不願居人之下,那就聯營。
反正在那個時候,彆管是劉將軍還是高闖王,誰也沒有推翻大明成事兒的希望,大家的包容度都很高。
但還有些特彆的時候,人們的誌向並不相同。
即使都姓劉,也不是每個人在吃飽飯以後還願意鐵了心造反,甚至因為是同族,這個是叔叔、那個是兄弟,本來就不願意造反,反而更不易管理。
說句難聽話硬要破家舍業都是你害的,你當了大首領不該養著我?
為避免矛盾升級,就有了很多人都姓劉的延安衛。
延安衛本質上是劉承宗丟掉矛盾的蓄水池,早年間父親劉向禹的禹字營,也是這個作用。
本來就是三類人,劉承宗的獅子營,是他的部下,可以隨著心意指揮;禹字營是心意上沒問題但指揮比較費勁的人;而延安衛,則是指揮可能不費勁,但跟造反是情勢所迫的一批人。
老家能稱得上是部下的人,隻有任權兒,但劉承宗同樣也不敢在心裡把他當作部下,畢竟時過境遷,當初的窮小子在朝廷那成了掌握實權的指揮使,還能聽從他的號令?
是不是部下,他說了不算,任權兒把他當長官,那才算數。
任權兒的信有三頁,第一頁是告訴他朝廷至少出動三個營在臨桃方向進攻蘭州,還把三個營的將領情況說得一清二楚。
這讓劉承宗很疑惑,因為元帥府在蘭州黃河兩岸的守備力量非常充足,而且因為招降舊明軍的聲勢浩大,幾乎明牌,他們有多少兵力,朝廷應該是知道的。
蘭州有大將旅帥王文秀親率一個營鎮守,還有羅汝才、李萬慶、楊承祖三個接近滿編的營,這就已經是一萬多元帥府的嫡係軍隊。
臨桃府周邊幾個縣,還有師襄、李祖德、張雲起三名降將麾下由舊明軍組成的臨桃旅,劉承宗授予他們副將、參將官職時就把話挑明了,要他們的投名狀。
因此三人在招降營兵旗軍時對周邊幾個縣打得很凶,況且開城獻降就是三人的責任,所率軍隊也被元帥府關餉,有一定的忠誠度。
麵對這支軍隊,朝廷的五省總督就拿出三個營萬餘人馬,未免顯得過於寒酸,攻城戰還想以一敵二,他們都是天兵天將?
不過任權兒在第二頁詳細說明了中原、湖廣、四川的大混戰,朝廷的天羅地網、官軍的連戰連捷、農民軍的長驅直入,一切就說得通了。
劉承宗相信朝廷的戰報,因為他有過合營作戰的經曆,也知道在縱橫幾百裡的大戰場上協同作戰的指揮難度。
明軍戰報中出現這種情況,並不是明軍將領謊報戰功,而是十幾萬農民軍在突圍。
這十幾萬農民軍有一些首領的嫡係老營擁有跟官軍正麵作戰的能力,但他們依然不是正規軍,而且擁有強悍老營的首領往往是相對獨立的首領。
經曆四年的戰爭,劉承宗建立了元帥府,擁有了自己的政治構架;留在中原的農民軍儘管沒有這套東西,但他們也在戰爭中丟掉了天真,學會了殘忍。
他們在突圍,沒有人會手握強軍給彆人殿後,留下自己的嫡係人馬被官軍包圍。
任權兒對這種情況,在信中總結一針見血:強壯橫行,弱者填溝。
有能力急行軍的在前麵破軍殺將毀城掠地,沒能力的老弱就在路上被官軍截殺、追殺,留下一地無頭屍身,成為官軍的戰功。
劉承宗有點失落。
他本以為元帥府攻取蘭州,能讓他成為陝西的頭號大敵,減輕農民軍的威脅,卻沒想到如今他在陳奇瑜眼中,反倒因此成為朝廷次要討伐的目標。
至於任權兒信裡的第三頁,是他對延安營戰場倒戈的部署,這些事劉承宗就不操心了,讓人發給王文秀,前線戰場的事,還是得前線大將拿主意。
劉承宗隻是將中原農民軍的情況通報全軍,告訴將士們抓緊趕路,隻有速戰速決拿下甘肅,才能讓農民軍少死些人。
他統率的五營軍兵,走到德令哈就已經變成九個營了。
不過這多出來的四個營,都隻是跟他同路而已,一個營是衛拉特諸部貴族及護兵,巴圖爾琿台吉等蒙古貴族走得是興高采烈,但不少部眾離開西寧都哭了。
他們浩浩蕩蕩的大軍離開天山,回來就剩下三千多人,還帶著兩個凶神惡煞的漢軍營,彆提心裡有多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