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圖爾琿台吉等人高興,一來是能回家了,二來劉承宗送了他們不少禮物,還約定了毛皮、軍火、生活物資等全方位的貿易協議。
儘管打了一仗損失掉不少人,但貴族們都更富有了,並且在可以預見的將來,他們會隨著貿易路線更加富有。
巴圖爾琿台吉是行軍中最認真的人,這不單單因為衛拉特負責給元帥府的軍隊引路,更是因為他在跟元帥府學習行軍,主要是牽引重炮在沙地、戈壁行軍。
他自從戰敗投降,就被扔到元帥府的學校裡去了,學漢人言語,在元帥府這種窮兵黷武的地方,學漢話也會一不小心學到些軍事知識,還真學著不少東西。
就這會兒,三萬多人沿雪頂高山腳下的戈壁大漠,三路並行拖出逶迤的長蛇陣,巴圖爾琿台吉就跟著高地放哨的塘騎在小山頭上端著筆記,記錄軍隊的行營規模。
在元帥府這半年多,巴圖爾琿台吉的收獲不僅僅是熟悉了元帥府各式火器,更重要的是學到了不少曆史,武裝了自己的頭腦。
他的教書先生是個崇古的老學究,總把孔夫子甚至五帝掛在嘴邊,教的也是春秋,這些曆史對指導元帥府諸學員沒有太大實際意義,所以在新城書院不受待見,才被打發到彆院教一幫蒙古貴族言語。
但這些東西對巴圖爾琿台吉來說就不一樣了,在他看來中原這塊天下沃土成為漢人的中原,就奠基於那個時期。
人們修建起堅固的城池,在各地分封諸侯,用道路相連隔斷一片片廣袤區域,用血統分出國野,製定尊王攘夷的禮製,對蠻族進行沒完沒了的戰爭,使中原成為固若金湯的萬代江山。
這對部落形態的準噶爾有很強的指導意義,這充分說明了發展的意義,三千年前一顆種子在鎬京種下,漢人悉心澆灌開枝散葉就有了如今的大明。
他在今天回天山建立一座城池,分封貴族於關口重地,依據河流山脈修建官道,把看見的所有蠻族都鎖在裡麵,派遣精銳馬隊往來掠奪,三千年後就能在廣袤的西伯利亞出現一個蒙古強權,到時候成吉思汗將成為黃帝一樣的人物,他將被人冠以周文……不,蒙古文王的稱謂。
他已經準備好回天山大乾一場了,兩個蒙古營常備軍,隻要今年把毛皮、絨毛運過來,買上兩個營的武器裝備。
等明年就拉上三十三門輕重火炮跟羅刹人談談西伯利亞自由貿易的問題。
其實三萬多人的正常行軍,對巴圖爾琿台吉來說除了重炮輸送需要學習之外,沒什麼特彆的,直到劉承宗傳令全軍需要加快速度,所有的衛拉特貴族都被嚇著了。
急行軍他們不是沒見過,蒙古馬隊本身就是急行軍的行家,但是向著‘胡人到此下馬’的嘉峪關,那座從未被人攻破的雄關急行軍,士兵們卻無比興高采烈……誰也沒見過。
元帥府的嫡係五營近兩萬軍隊,在這條路上過得可謂是吃好喝好,一趟行軍路走下來,沿途幾個屯牧營的牲畜,除了留著下崽子的,幾乎都快被他們吃光了,要不是高山融雪,就連河水也要被他們喝斷。
巴圖爾琿台吉不明白,為什麼這些軍隊放著如此的神仙日子不過,卻火急火燎的要往嘉峪關赴死,如果元帥府的軍隊有這麼高的戰鬥熱情,他們為啥要到青海這個來呢?
其實不光巴圖爾琿台吉不明白,就連劉承宗也不太明白,他下令速進是為了不耽擱時間,莊浪河正在對峙,臨桃府的會戰也即將展開,他越早抵達嘉峪關,張天琳部就能越早行動,分散敵人在兩處戰場的注意力。
元帥府的軍隊並不是總有這麼高的戰鬥熱情。
就在軍隊從西寧、新城開拔的時候,劉承宗還專門召集軍中掌令官,讓他們注意軍中士兵的心態,要告訴他們此行的正義性。
開始慢慢走的時候軍隊的士氣不低不高,唯獨下令急行軍,人們反倒都振奮起來了。
劉承宗也是召集部下詢問之後才知道咋回事,其實說起來原因挺好笑,就是因為士兵終於離開了河湟。
不是為了打回家鄉,而是隨著離開河湟,他們作為元帥府士兵那種人上人的感覺又回來了。
河湟挺好,但河湟均田豐收之後的幾個月,元帥府的士兵除了河湟本地人,都活得很憋屈。
均田之前,河湟的老百姓既患寡也患不均,元帥府士兵儘管沒啥軍餉,但每人手上都有夠好幾口子活命的糧,哪怕沒仗打,他們都能靠口糧養活全家人還能接濟彆人。
大元帥府的士兵是天底下最驕傲的軍人,哪怕降兵走在路上都挺胸抬頭。
但均田豐收以後,心理上的落差就來了,人人都過得好了,家家戶戶都有了幾乎吃不完的糧,拿著餘糧賣給元帥府,又有了花不完的銀子。
元帥府的士兵們突然發現,自己手上的糧食好像也沒那麼多,銀子就更少了,拋頭灑血不如在家種幾畝地。
人們隱約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可是又說不出究竟哪裡不對,他們造反就是因為自己活不下去,如今看見元帥治下百姓活得高興,他們也打心眼裡高興,但就是覺得自己好像虧了。
他們不怪大帥,大帥從來沒有虧待過他們,不論任何時候,士兵的糧餉從來沒斷過,但確實不少人都產生了解甲歸田的想法。
好在時間沒有長到讓他們下定解甲歸田的決心,畢竟這幫外鄉廝殺漢確實不太會種地。
這種落差直到進入屯牧營和土司的領地,才終於消失,這邊人雖說日子過得也不錯,但畜牧業為主,糧食在這兒依然是稀缺的硬通貨,他們固定的身價再次倍增。
人們這才猛然驚覺,天底下不是哪兒都像大帥治下的河湟一樣,他們要去甘肅,甘肅還沒有均田,那裡的百姓依然在刁民的統治下活得很苦,他們將再一次在翻雲覆雨間改變一切,享受人們的愛戴。
攻破嘉峪關,他們依然是受人尊敬且驕傲的戰士。
懷揣著這樣的信念與小心思,元帥府前往嘉峪關的五營軍士無比振奮,人們在煙塵紛起的戈壁行軍中乾勁十足。
當人們抵達肅北,劉承宗終於下達命令,數以千計的塘騎在戈壁山穀間交替穿梭。
簡單口令隨塘騎的黃色令旗與赤色棉甲在馬背上奔馳,它們帶著戈壁沙丘的揚塵,在消融的雪山峽穀回蕩,穿過一望無際的鹽湖和奔騰的融雪河畔,最終清楚地傳進張天琳的耳朵裡。
口令隻有四個字:“進軍甘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