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琳不一樣,他是信佛的,絕大多數貪圖享樂的和尚在他眼裡全是異端,而那些氣勢恢宏的佛教建築,對他來說也全是曆朝曆代的王八蛋強迫無數個和他一樣的佃戶傭工修造的。
這些東西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但他又答應了塔合智克,不再拆毀寺廟,所以就更加遷怒於僧人。
張天琳的大營效率極高,乾這些事不費功夫,隻花了兩天時間,邊走邊辦,就一路斬關奪隘,使整個黃羊川上下顛倒。
他這一通作為,傳到白廣恩耳朵裡,無異於平地驚雷。
白廣恩一直隻琢磨著曹文詔會突然從敵軍腹背出現,卻沒想到劉承宗也在玩一樣的把戲,隻是稍加思慮,就下令點兵出陣,集結兵馬撲向黃羊川。
不論元帥府來的是誰,總比劉承宗親率的主力軍團好對付,何況背後有這麼一支軍隊,他跟丁紹胤的計劃已經告破,必須先跟這支軍隊見個生死。
白廣恩的軍隊奔襲如風,黃羊川又是東西走向的狹長河穀,轉眼就鋪開了沿河灘向散開行動的張天琳部襲擊而去。
張天琳的軍隊儘管早就防備著會從各個方向衝出來的明軍,突遭襲擊還是造成些許混亂,經過前線小小失利,次第向後撤退整隊,兩軍這才在河灘拉開陣型,擺出一決生死的會戰陣形。
直到這個時候,白廣恩都不知道跟他對陣的是什麼人。
他已經從早前小規模衝突的俘虜口中得知,對麵的敵將名叫張天琳,但他根本不知道張天琳是乾啥的。
倒是過天星這個諢號可能會讓他產生一點熟悉感,不過這也有限,在陝西大起義早期,過天星張五這個名號,僅在榆林邊軍內部和其家鄉綏德縣有一點名聲。
白廣恩顯然不在這一行列,他的老家是漢中,崇禎元年王大梁在漢南起事,第二年王大梁死在大石川,他才帶了一夥人邊搶邊跑,跟了混天猴。
而在那之後,混天猴在陝西與山西的黃河兩岸活動,張天琳則跟劉承祖等人合兵,作為獅子營二線首領屯兵於安塞的秦王莊。
在白廣恩的印象裡,根本就沒有張天琳這個名字的印象。
如果此時李鴻嗣在這,一定會告訴白廣恩快跑,因為李鴻嗣知道張天琳,知道就是張天琳在四個月前把白廣恩的精銳部隊打得屁滾尿流,但白廣恩自己不知道。
上次大敗,白廣恩跑得太快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誰打敗的,直接回去找洪承疇去了。
而跟他一起被擊敗的有個把總叫劉燦,是被王自用陣斬的遊擊李雲殘部,被張天琳放回甘州,在這過程中通了名,接受他彙報兵敗情況的人就是李鴻嗣。
所以沒參與那場戰鬥的李鴻嗣對張天琳的印象極為深刻,反倒是被直接擊敗的白廣恩對張天琳毫無了解。
兩軍對陣,白廣恩將麾下兵馬擺出大營陣,前哨步兵抬著拒馬柵穩步推進壓迫,左右哨沿河灘、山腳準備包抄,中哨作為預備隊,後哨馬隊隨時準備馳擊敗兵,非常嚴整的陣中有陣、兵分五哨。
張天琳的軍陣就差了不少意思,他是直接把軍隊排出個二字,前邊是充軍的和尚跟征來的番兵韃兵,後頭是他的大營馬兵,統統下馬一字排開。
看著這個架勢就容易挨揍。
白廣恩也是這麼想的,明顯敵軍前陣是拉來的烏合之眾,連個盔甲都沒有,一個個攥著佛珠在那閉著眼念念有詞兒。
他心想好賊子,這是指望官軍將領心善,被這幫看著就不像兵的家夥衝散隊形?
白廣恩可不是啥善男信女,當即對親信白朝宰道:“朝宰,把大炮推上去,給他們轟個倒卷珠簾!”
一門門火炮灌滿散子,當先推過去,直接給元帥軍陣前造成巨大騷動。
張天琳端著望遠鏡向前看去,他先看到強征充軍的僧人們紛紛往後跑,又被他手下士兵端著刀槍頂到前頭,越過騷動的前線橫陣,就看的明軍推出一門門佛朗機炮,跟著拒馬柵一同壓迫而來……他樂了。
有炮好,他正需要一批佛朗機炮來補充軍用。
他沒打算讓前麵這些僧兵送死,隻是想借他們的肉身遮擋明軍視野。
當然,順便也希望利用此戰震懾一下這些不聽話的僧人,順便發揮一下他們的本職工作,在離地府最近的地方超度亡魂。
張天琳道:“讓他們彆慌,炮是有射程的,這個距離打不到他們。”
說罷,他收起望遠鏡,抽出雁翎刀,手撐在馬鞍子上,儘力仰著脖子朝前看去,估算著兩軍陣前的距離,給左右打了個手勢道:“傳,架火箭。”
隨著張天琳的命令,二道橫隊上的軍兵紛紛自騾背取下火箭,將一個個箭匣展開成架,抱著火箭做好發射準備。
白廣恩的軍隊仍在繼續推進,左右翼的步兵與陣後馬兵已經躍躍欲試了,他們隻等著距離接近到佛朗機炮散子對敵軍造成威脅的二三百步,就可以向前發動衝鋒。
在這一點上,白廣恩和他的士兵都有共識,即使是一個管隊,也知道這場仗該怎麼打,他們不會把火炮頂在二百步的有效射程再打放,那樣一輪齊射就會把對麵的僧兵全射趴下,根本起不到應有的左右。
他們要故意在三百步開火,佛朗機炮的散子很難傷害到那麼遠的敵人,但難免會有一些鉛丸鐵子打到敵陣,這就足夠給敵軍造成混亂,同時他們發動衝鋒,聲勢就足以將僧兵嚇退,衝亂敵軍陣形,順勢掩殺過去就足夠了。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敵軍陣前一聲聲法號也遮不住詭異地嗤嗤聲,大片硝煙在僧人背後激蕩,隨後一道道焰火噴著硝煙騰空而起。
幾乎就在一瞬間,白廣恩打馬回轉,高聲呼喝著讓軍隊扔了重裝備就地轉進。
實際上也不需要他下令了,他身邊的軍官都是幸存者,人人都對這一幕記憶猶新。
“他媽的,怎麼是他啊!”
夾著尾巴逃跑的白廣恩直呼晦氣,他是不認識張天琳,可他跟劉國能可太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