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衛城。
這幾天對左良玉來說並不好過。
他和鄧玘是好友,並肩作戰、親密無間的好友。
自從崇禎六年,左良玉把鄧玘從湯陰的土樵窩救出來,兩軍形影不離相得益彰,當象征左軍的白旗出現在戰場上,鄧玘部必隨後趕到,昌平營和川兵營配合得天衣無縫。
他們在河北連戰連捷,又在河南平息寇亂,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
那是一段非常痛快的日子。
鄧玘的死訊來得太過突然,以至於左良玉一開始都不信,甚至把報信的川兵綁起來揍了一頓。
他尋思這死法不是放屁麼,那隴州古代是軍事重地,但隨著紛爭結束,隴州不過是內地小城,幾百年的大一統老城牆早就沒了,如今新建的城牆還沒杆長矛高,左良玉自忖,就是站在上邊讓他往下跳都摔不死。
但他身邊的河南生員盧鼎插了句嘴,讓左大帥陷入沉思。
盧鼎說:“那隴州城牆若是再高點,鄧大帥想必就不往城牆上跑了。”
當鄧玘死去的真實性得到驗證,其實左良玉心中失去好友的難過已被衝散許多,剩下更多的是物傷其類的悲哀。
不過眼下左良玉根本顧不上為鄧玘悲哀,因為劉承宗的塘兵已控製秦州郊外,他有種預感,自己再悲哀會兒,就下去找鄧玘了。
“我是不是被騙了?”
左良玉對著守備署懸掛的輿圖,聽著己方塘兵的報告,眉頭緊鎖。
形勢非常嚴峻,在前天,秦州的西、南兩麵郊外已被元帥軍塘騎封死,但他的塘兵依然能在家丁選鋒的保護下在北方前出到渭河北岸,東邊通向寶雞的官道也暢通無阻。
正是憑借這個,他的人才能跟川兵營的王允成等部將聯係,讓他們移動駐軍到秦州,跟左軍合營。
但是在今天,渭河北岸已經完全被元帥軍塘騎占領,就連東邊的永川河和麥積山也有塘兵搖動旗矛,左良玉已經跟川兵營失去聯絡,甚至秦州衛在渭河北岸的兩個千戶所也聯係不上了。
左良玉察覺到事情有點不對,他就沒見過有人這麼使用塘兵。
塘兵的用處是在行軍中發起警報,臨時的也好、常設的也罷,通常一路軍隊就配備二十四塘騎兵,就算一個營兵分三路,也就才三百多人,更多的事也乾不了。
哪兒像劉承宗這樣,漫山遍野的塘騎,直接在秦州城外圍拉出一道又一道封鎖線,乾起了包圍的活兒。
正常情況下看見敵軍塘馬,那大部隊多半就已經在二十裡外,不想打遭遇戰,就得離敵軍塘兵遠點。
這也是左良玉前幾天讓騎雜流裡的家丁選鋒驅趕元帥軍的原因,不過打了好幾次,他的家丁都沒找到元帥軍主力所在。
到今天,左良玉回過味來,他被騙了,劉承宗的主力幾天前多半沒在附近。
畢竟劉承宗的塘騎規模太詭異了,遇襲的不光秦州,北邊的張應昌、鄧玘、賀人龍、楊彥昌等人早前幾乎都在同一時間被塘兵襲擊。
問題是明軍這邊把元帥府能調進陝西作戰的兵力都算清楚了,把南邊依附的流賊刨去,劉承宗本部能機動作戰的精兵多達三萬之眾,照這個兵力,塘騎是鬨不出這麼大動靜的。
如今塘兵鬨出這個陣仗,總不能正兵五百,兵分二百五十路,每路二十四塘塘騎,每塘五騎,構成三萬的總兵力吧?
左良玉正這麼想著,突然聽到家丁來報,東邊寶雞方向有數騎遼兵衝過元帥府塘兵的封鎖線,在壕溝外請求入城。
遼兵?
遼兵是王允成的兵。
如今川兵營和左良玉的昌平營一樣,兵力不多,但派係很雜,那邊不光有隨鄧玘出川的四川官兵,也有張鳳儀死後收編的石砫白杆兵、己巳之變後退至遵化的遼兵、還有補充的河南兵與收降的陝西山西流寇。
左良玉大喜道:“驗明正身,速讓他們進城!”
沒過多久,左良玉就在秦州衛的官署見到兩名狼狽不堪的遼兵,家丁在他身旁報告道:“大帥,他們一行十二人,僅有五人進城,三個被銃打傷,安置在西北小營,已經去請醫匠了。”
說著,家丁交上一杆三眼銃,道:“這是他們俘獲劉賊塘馬的軍器。”
左良玉看得出來,那就是元帥軍的三眼銃。
在大明這樣幅員遼闊的國家,任何一種兵器都不可能隻有一種形製,三眼銃也不例外,有好幾個版本,通常是北邊長、南邊短,東邊長、西邊短,官造的長、民造的短。
像在南方,這玩意的作用是打獵、祭祀、號炮、防賊,管子做到六寸就不短了。
西北呢,要防禦光膀子騎著馬滿地亂跑的蒙古猛男,長度不是最重要的,要求是重量輕的同時更堅固,能一銃打出去八九個散子,保證有鉛子糊到人身上,所以要短而厚。
而在遼東,長度就很重要了,短了彆說能不能傷人,連給自己壯膽兒都做不到,還不如拿弓箭對射呢。
劉承宗倒好,三眼銃做的比遼東那邊還長。
左良玉隻看了一眼,就讓家丁把三眼銃放到一旁,對遼兵問道:“你們的人怎麼樣,走到哪了?”
“回大帥,到處是劉賊塘馬,我等不敢走清水,隻能自寶雞陳倉沿河向西,半道被其塘兵伏擊,王將軍隻能返回寶雞,讓我等突圍過來給大帥報信。”
“不對。”
左良玉聞言皺眉,接連搖頭道:“不對不對,賊子大軍不在這邊。”
這個突圍過來的遼兵提醒了他,秦州到寶雞這條路,渭河水路難行,兵馬隻能沿河岸小路前行,但劉承宗的兵力較多,突入關中必然要快速集結兵力,所以占據秦州對劉承宗沒有意義。
秦州的意義,隻在於駐紮了自己這支軍隊。
劉承宗不至於幾萬人強攻秦州衛城,就為把自己打死在這。
左良玉以己度人,如今明軍各部都受到元帥軍塘騎騷擾,千裡長的戰線上每一座城池都認為元帥軍正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這種情況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沒人敢動,都想跟友軍求援,可這樣一來……這隴山防線就像空無一物般,劉承宗想過隨時能過。
“隴州,你們走後隴州由誰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