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宗道:“六盤山不好翻過,我們在這堵著,擔心遇到危險,就把兵馬營地這樣布置。”
說著,他納悶地看了一眼張獻忠,尋思你個帶兵打仗的這都不認識?
隨後又不禁釋然,常山蛇陣不是縱隊的一字長蛇陣,而是指便於在各個方向快速集結兵力的戰略布置。
這個名字出自古代傳說常山蛇,那蛇名叫率然,有兩個頭,觸一個頭另一個頭就會咬過來,會互相救應,孫武子在兵法裡比喻善用兵的人。
所謂擊首尾至,擊尾首至,擊中首尾俱至。
但張獻忠率領的兵力一直是少則七八百、多則三五千,在這個規模,根本不需要考慮什麼快速集結兵力,攏共就那點兒人,還分什麼首尾。
“常山蛇,卑職早前招攬讀書人給讀兵書,好像聽起過。”
張獻忠恍然大悟地點頭,不過緊跟著就又問道:“那大帥,這些風、雲是啥意思?之前那書生也不知道,隻能照本宣科,他讀完我是渾渾噩噩啥也不懂。”
“哈哈!”
劉承宗聽著就樂了,笑道:“不是風雲,是天地風雲,龍虎鳥蛇,出自八陣,你不知道也正常,不知道也不影響帶兵打仗。”
“這些東西一教就明白,但沒人教可能永遠都不知道;不帶兵的人不知道叫什麼,不讀書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我是秀才帶兵,想知道?我教你。”
張獻忠的求知欲非常旺盛,劉獅子隻是隨口一說,張獻忠卻直接跪下叩頭:“請大帥教我!”
一下子倒是讓劉承宗感到不好意思,趕忙將他扶起道:“快請起,這並不是很重要、很難的東西。”
實際上所有的農民軍首領,隻要是在流動作戰中有意識地綁架讀書人、願意且可以抽出空閒時間學習的首領,不死就一定會成大事。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們精於綁架,或者真的就一定能學到巨大意義的知識,而意味著這個人對自己有極強的控製力。
“最早的陣法是八陣,相傳為黃帝的部將風後所設,天地風雲、龍虎鳥蛇就在那時出現,其實就是個隊伍名號的代稱,你換成甲乙丙丁或者一二三四,亦或如今流行的前後左中右,都可以。”
張獻忠愕然:“啊?”
就這?
就這麼簡單?
那我這頭不白磕了?
劉承宗見他愕然,不禁笑道:“在當時就這麼簡單,所謂八陣,就是縱八橫八的方陣,小的話九個人就可以;大的話可以布置六十四個軍陣。”
說著,劉獅子在桌上畫出個九宮格:“這就是八陣,因為用的是八個陣,但實際有九個,第九個在中間,是零,主將居中掌握,所以也叫握奇陣。”
“八陣四正四奇,四正是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便是龍虎鳥蛇;四維四角則是天地風雲,跟一二三四沒啥區彆,四麵八方,不論哪麵來敵,都是以正合以奇勝。”
“原來就是個隊伍旗號,那既然隻是個稱號。”張獻忠對此還是有點不滿,這個答案讓他的頭磕得太虧,心裡還是覺得劉獅子藏拙了,問道:“大帥,我聽說四獸之外還有八卦,那是什麼?”
“附會。”
劉承宗笑出一聲:“八陣的名字由來我已經告訴你了,它和八卦沒有關係,即使到唐代,它的名字也是九軍八陣,而非九宮八卦陣,所謂八卦不過是後人牽強附會罷了,否則戰場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最能打的將軍應該是那些算命看墳之輩。”
聽到這話,張獻忠也樂了,原來不是這些軍陣太難,而是因為附會的名詞成了障眼法,讓人根本就看不懂。
反倒是劉獅子這麼一解釋,張獻忠很輕易地就能看出古代的九軍八陣與現代五陣的差彆。
九軍八陣是每麵三陣,防禦各個方向;如今明軍慣用的三才陣,則是遊騎在前掩護、戰鋒隊先發製人、跳蕩隊隨即突入、駐隊支援或包抄迂回。
大陣圖的形態有了變化,但歸根究底,思路上一脈相承。
“古人也是人,他們的話也不能儘信,因為古人也不是每個人都懂兵法,如今傳下來的陣圖多為後人假托先賢之名所製,即便真是上古陣圖,也必然經曆修改。”
“就比如說到現在,我看過的陣圖沒有五十也有三十幅,都說自己是上古陣圖,可其中多半都有馬軍,上古哪兒有騎兵?更過分的是名字是黃帝握奇圖,紙張看著也挺舊,裡麵居然不但有遊騎,還有炮兵銃隊,這合理嗎?”
劉承宗說著就又笑了起來,可惜老張根本沒法接收到他的笑點。
因為張獻忠不是讀書人,既沒讀過四書五經,也沒機會借閱士紳藏書、文集筆記,他對曆史了解非常有限,認知主要來源於戲劇。
他正兒八經學習文化,實際上是起兵之後才開始,到如今雖然一直在跟人學習,腦子裡的東西還是非常有限。
他不覺得黃帝當年逐鹿天下軍前有遊騎、後麵有炮陣、中間是銃隊有啥不合理的地方,黃帝的兵推著佛朗機炮朝蚩尤狂轟亂炸——對他來說,很合理。
他到現在都覺得三國裡蜀國滅亡的最大原因,是諸葛亮過於執著單兵武器,讓蒲元到斜穀鑄了三千口刀。
鑄十位佛朗機炮,祁山還用出六回?
劉承宗見張獻忠對他的話一臉懵懂,這才意識到他的禮部尚書雖不至於是個文盲,卻也對古代的事了解有限,根本沒法聊到一塊去。
好在二人沒有沉默太久,很快就有人打破了這種尷尬。
塘騎頭目馬祥經過報告奔至帳中,行禮道:“大帥,我軍動向已為敵軍所知,北麵敵軍湯九州部正快速南下,算其腳程,今夜可抵隴州城!”
劉承宗聞言不驚反喜,在輿圖上看了一眼,撐著桌案抬手輕叩兩下:“補鄧玘位置的人來了,我們先吃掉他,再去圍堵左良玉!”(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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