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同一時間,元帥軍的十門獅子炮、數百杆擎電銃放響;明軍的湧珠炮、虎蹲炮和鳥銃大弩也架在拒馬柵在發射擊。
數十門小型火炮在陣前爆出火光與大片硝煙,數千枚鉛丸鐵子在硝煙中打出撞出道道孔洞,繼而如流光般帶著破空聲掠過戰場,在陣線前沿打出一片撕扯棉布般的噗噗聲。
厚重的盾牌、結實的拒馬,被打出千瘡百孔,甚至就連厚重鐵甲也難以抵擋。
不少人在中彈的第一時間便發出悶哼,厚重的棉罩衣和鐵甲,讓人們根本分辨不出甲衣是否被彈丸穿透,隻有巨大的疼痛讓人失去力氣,一個個歪著身子癱倒在地。
有些人能忍住,但更多人忍不住,戰場上的硝煙還未被曠野吹過的風帶走,哀嚎聲便占領了整塊大塬上空。
但進軍並未停止。
更多的鉛彈和箭矢在兩軍之間飛射,行進的軍陣就好似流水,軍兵緩慢而沉穩的腳步跨過己方傷兵的身體,繼續穩步向前推進。
在陣後,張天琳組成車陣的中軍裡,一名缽胄帶白色盔纓、赤色布麵甲裙下擺俱為素色飄帶的百總快步走出,身後跟著兩名同樣裝束但缽胄插著小白旗的管隊。
軍官身後,是士兵二人一組,不穿甲胄,即使少數身強力壯也不過穿個鎖子甲,一個個貓著腰穿梭在戰場後方,抬著用長棍與粗布袋臨時製成的擔架奔向傷兵,健步如飛。
他們是大營下轄的軍醫大隊。
不過這些人都是正經的士兵,而非軍醫。
隸屬於大營,員額一百二十三人的軍醫大隊,其實更像是隨軍學堂。
一個營隻有一到兩名經驗豐富的全科醫官、兩到四名專精外科和正骨的醫士,以及三到五名對外科、正骨、痘疹有經驗的醫生。
醫生、醫士都是職稱等級,醫官則是在太醫院裡拿俸祿的醫士。
眼看著軍醫大隊從自己身側飛奔而過,張天琳站在馬背上,攥望遠鏡的手越發緊張:前線要接敵了。
並不是兩個軍陣整個正麵撞在一起,雙方都是明軍出身,儘管地域不同,在練兵操典上卻沒太大區彆,使用的都是陣間容陣隊間容隊的大陣,接敵的過程也是一樣。
往大了說,陣前的千總手下兩個把總司是一前一後的迭陣,往小了說,每個百總大隊下轄的管隊小隊,也是一前一後的迭陣。
隨後雙方迭進中在前的小隊,在距離僅剩二三十步時先後改為快步進行,各自頂著箭矢鉛丸,將長矛、狼筅放平,撞在一起。
狼筅不是戚繼光的發明,而是正統年間在浙江起事的礦兵頭目葉宗留的發明,一杆狼筅能在戰陣中遮蔽半隊士兵,而擅長短兵的毛葫蘆兵也曾被調往沿海討倭,因此軍隊中也裝備了少量狼筅。
這玩意雖然看著有點兒戲,卻非常實用。
一丈五六尺的狼筅比一丈五尺的普通步兵大矛更長,還有數不清的小枝子上麵都帶有鋒利枝刃,既遮住了敵人的視野,又能隱藏己方長矛的攻擊路徑,因此在戰陣中是格外棘手兵器。
偏偏張天琳的營兵,都是從馬背上下來的騎兵,他們裝備有限的長矛,統統是騎兵矛。
騎矛比步矛長三尺。
雙方碰撞到一處的小隊,見招拆招,你的狼筅長,我的騎矛也不短,一時間無數支長矛互相撞擊,組成一堵矛牆,雙方每名士兵都被迫處於數杆矛鋒的威脅之下,同時又在狹窄的縫隙中搜尋刺殺的目標。
但實際上密集軍陣裡使用長矛的軍士,使命並非儘最大努力刺殺一個或兩個敵人,而是前進。
而在其側麵迭進的小隊則並不上前,隻以強弓大弩火槍瞄準敵軍的臉射擊,試圖用投射兵器打開缺口。
並不是天底下隻有後金軍擅長用勁弓射麵,而是這個年代,但凡裝備水平正常的正規軍交戰,你拿著弓箭不射臉等於沒用。
難不成去射甲縫啊?
彆說拿弓箭射擊甲縫了,就算端著長矛都戳不著甲縫,隔著四五米,誰能看清甲縫在哪兒?
哪怕人隻穿一身硬皮甲,甚至絹甲、厚紙甲,箭打身上就隻有個皮外傷了,隻有朝缺少防護的臉上放箭,才是一擊致命的方法。
但在槍矛林中,想準確命中麵部也不容易。
反倒是火槍在這種混戰中有極大的優越性,隻要命中,不論打到哪個部位,都能讓人快速失去戰鬥力。
在正麵交鋒的過程中,位於明軍側翼、背後的元帥軍遊騎也沒閒著,一次次以火槍騎兵襲擾,甚至組成小隊、大隊向陣腳衝擊,但很難奏效。
畢竟重步兵這玩意兒,本身就抗衝擊。
戰鬥剛開始,你衝,人家體力充沛、鬥誌高昂,不可能衝得動,甚至還敢拿弓弩射你。
戰鬥開始一段時間,人家體力不足、鬥誌渙散,就算在心理上衝得動,人家肉體上也跑不動,等於你還是沒衝動。
所以其實對正處於肉搏戰中的重甲步兵來說,就算沒被投射兵器擊中,也會很快失去戰鬥力……能披掛重甲維持陣線肉搏一刻鐘,就已經算體力超人之輩了。
這方麵明顯張天琳的下馬步兵更有優勢,他們在交鋒開始時的體力就更為充沛,很快鎮筸兵前線的重步兵便體力不支,一個個小隊都發生動搖,緩緩向後退去。
張天琳的步兵自然乘勝追擊,不過也僅僅向前推進十餘步,戰線就迅速被迭陣中位於後麵的小隊補上,展開新一輪搏殺。
雙方打了兩個來回,戰線在拉扯中回到遠點,軍兵也在進退間換了一批,軍官們也摸清了對手的作戰能力,就該隨軍攜帶的火炮上場了。
犬牙交錯的戰線時不時爆出一陣巨大硝煙,軍兵隨即踩著敵方傷兵與陣亡士兵的屍首衝入陣線,以佩刀和金瓜骨朵掄出一片血肉橫飛。
同時,戰場西邊的槐樹林裡奔出十餘名扛旗的遼東騎兵,正處於戰場側麵的趙之瑞很快聽到塘兵傳警:“遼兵!”
隨後更多的遼東騎兵湧出樹林,挺著騎矛排成一個寬大的正麵,一個大隊挨一個大隊齊頭並進,直朝張天琳中軍衝擊而來;在他們後麵,又是一條騎兵組成的戰線,遼兵挾持弓箭與三眼銃,在陽光下揮舞閃耀馬刀,速度越來越快。
在更遠處的西南河岸,一股股來自湖廣副總兵雷時聲部下的軍隊渡過渭河,整裝待發,奔赴東北處廝殺戰場。
位於鎮筸兵左翼的趙之瑞嚴陣以待,麾下散布於戰場的遊騎脫離鎮筸兵側翼,在咚咚的騎兵腰鼓聲中組成一個個馬兵大隊。
他抽出腰間將軍戰劍,指向戰場西麵遼東騎兵的進軍路線中間,準備斜刺裡向這支出現在戰場側翼的千餘遼東騎兵展開截擊。
就在這時,趙之瑞的餘看見遠方天空好像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
他抬起頭,先是一個個黑點自北方高空盤旋而來,隨後數以百計的禿鷲於空中展開雙翼,在遮蔽日光的瞬間向大地投下巨大的陰影,帶著乾啞尖銳的叫聲掠過戰場。
準備截擊的趙之瑞麵露喜色,戰劍與馬首隨即轉向,指向正在渡河的雷時聲部:“馬兵聽令,隨我衝擊渡河明軍!”
轟踏的馬蹄卷著揚塵掠過戰場空地,穿過煙塵,張天琳中軍身後的地平線上,大片煙塵平地升起,一麵赤底帥字大旗在煙塵前露出真容。
旗下一名孤零零的塘騎,正費力地肋挾三眼銃、扛戰旗沿溝走馬,終於找到可以通過的田壟,將戰旗紮在壟上。
旋即,一列列牽馬奔行的元帥軍將士,在身著袒肩戰袍的軍官催促下抵達戰場。(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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