粆圖台吉的兵在戰場上瞧見洛哩的人,各個鬥誌高昂,直接將其部打穿,甚至差點捅到多爾袞的本陣裡去。
粆圖台吉在歸化城的猜測沒錯,他當時看見的就是後金軍的主力,不過後來險些被圍,倒也不是多爾袞的本意。
隻是當時集寧那個地方,就是多爾袞的屯兵大營,後金軍又慣於在野戰中調整部署,因此在他們交戰時,多爾袞臨時調整部署,抽調援軍迅速對其進行合圍。
但察哈爾遺老看見八旗軍拔腿就跑的特征救了粆圖台吉。
某種意義上,存在也算一種成功。
畢竟當慣於遊獵的八旗軍以優勢兵力完成合圍,天底下能跑出去的人也不多。
在拔腿就跑方麵,粆圖台吉能和詔獄裡的遼東總兵官吳襄並列天下第一。
反過來洛哩的情況就沒那麼好了,固魯思齊布本來以為這人會死在殿後任務中呢,沒想到他個殿後的,這會兒居然跑到先鋒後麵第二名。
洛哩的頭上纏著包紮,裹住了半個臉,整個人的衣裳還帶著一股血腥氣,但整個人瞧上去還不錯。
至少心情不錯,帶著數百騎兵大老遠跑過來,看見固魯思齊布就遠遠行禮,隨後更是張開手臂抱了過來。
把固魯思齊布都看呆了,心想我什麼時候跟這個家夥關係這麼好了?
不解歸不解,他可不會懷疑洛哩的善意,畢竟如今這個時候他的哈剌慎剛經曆一場慘敗,作為後金在漠南草原的盟國之一,此時可太難看見一張友善的臉了。
“你差點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洛哩的擁抱扯到箭傷,齜牙咧嘴了好一會兒,這才朝東北抬手指去,道:“明軍,不是,那個劉蠻子的兵反應很快,從武川到陰山北麓,四處出兵邀擊,後邊的人被拖住纏住,麻煩大啦。”
固魯思齊布這才明白,怪不得洛哩心情這麼好。
他的兵本來負責殿後,隻是跟粆圖台吉交兵被打穿,本人也負了傷,這才換了彆人殿後。
否則以他這個負了戰傷的身體,在追擊中恐怕很難活下來。
這算不知不覺撿了條命。
至於洛哩口中的劉蠻子,自然是劉承宗。
隻不過這個蠻子並非指劉承宗野蠻到窮兵黷武,而是南蠻子的意思。
早在南宋時期,各國在中原四戰之地搶奪正統,便有了北人將南人稱作蠻子的蔑稱。
到了明朝,朱元璋那一票淮西兄弟顯然符合蒙古人眼中‘南蠻子’的定義,而蒙古人也非常符合明朝人心裡蠻子的定義。
大家就進入隔著長城互稱蠻子的幼稚時代。
都是蠻子,誰也彆嫌棄誰。
兩人寒暄幾句,洛哩便自仆役懷中抽出一封書信,遞給固魯思齊布,道:“九貝勒的信。”
固魯思齊布展信,片刻就擠起眼來:“我就八百人,還兵分兩路?”
信上麵用回鶻式蒙文寫著多爾袞的命令,讓其兵分兩路,先遣一部率先渡河探路,固魯思齊布則留守北岸,監製舢板浮橋,以助大軍渡河。
固魯思齊布的麵色難堪,按理說,哈剌慎部騎兵應該得到短暫的休息時間,監造浮橋的事兒,則由稍稍落後的嫩江科爾沁汗巴達禮負責。
畢竟巴達禮的兵多,哪怕修橋也能修得更順當。
“隻能分了,土默特的卒子像狼一樣攆著九貝勒,總不能在北邊交戰,楊蠻子從北邊抽了一萬多戶進鄂爾多斯,北邊沒人,搶都搶不到糧。”
洛哩說著看向固魯思齊布:“這事兄弟也幫不上忙,我得到的軍令是幫你看著東邊……不論如何,多長個心眼兒,這次的敵人不一樣,都他媽瘋子。”
說起一路所見所聞,洛哩已經不是後怕了,而是沒完沒了的害怕。
他在陰山與狼山以北,所過之處見到的並非僅是漠南荒涼的戈壁與草原。
而是在戈壁灘和草原之間,沿著海子與河流,修造出的一道道水渠、開墾出的一片片農田,在那些農田周圍還有大隊人馬生活的跡象。
他們挖了井,修了很少的地窩子,還有來不及拆走的牧場圍欄和磚廠窯廠。
洛哩認不出農地裡種植著什麼樣的莊稼,他隻是潛意識對那些農田感到害怕。
因為林丹汗向西敗逃時,他就在抵達寧夏前夕脫離隊伍,逃回東部轉投後金,當時走的就是這條路。
他記得很清楚,那時候這裡一片荒涼,到處是黃河改道留下的爛河灘,可沒有水渠和農田。
顯然這些東西是劉蠻子的兵抵達之後,才開始修造耕種的——他們才來了僅僅一年!
這些變化很重要,但對戰爭來說卻又沒那麼重要,更重要的是這些‘遺跡’,表達出漠南都督府靈活的態度。
他們花了大力氣在荒野中開墾農地,在河流間修造灌溉田地的水渠,卻又在戰爭來臨前的第一時間全部放棄,人畜統統遷往彆處。
他們既不像大明那樣死要麵子不肯承認失敗,把官員、軍隊和人口鎖死在一座城池裡。
可他們的軍隊也沒有離開歸化城,反倒在陰山北麓處處邀擊,以極大的熱情拖延他們的進軍速度。
這又不像林丹汗,悲觀到尚未交兵,因為沒做足準備乾脆帶著汗庭遊走。
那些水渠遺跡和農地裡長勢良好的莊稼,以及陰山北路出擊的漠南軍隊,無端給洛哩帶來一種可怕的猜想,就像是一種宣言,好像在說:你們終將離開,而我們紮根於此,還會回來。
這種猜想,讓他對此次戰役產生很多不好的聯想。
就比如,他們能否在多爾袞的率領下,於斷糧之前搶到足夠回歸的糧草。
又或者,當他們今年回到沈陽,明年再來的時候,這片已經長出不少莊稼的土地上,會不會再長出幾座堡壘。
這份憂慮同樣感染了固魯思齊布。
他擰著眉頭,將軍令牢牢攥在掌中,緩緩搖頭道:“若是如此,恐怕今年就是進攻漠南,最容易的一年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