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麒為了搖人兒不留餘力。
幾日間,多爾袞的駐軍、路線、兵糧、兵力,包括豐州灘的水文山川地形圖,統統由騎兵一路送至大同城內。
他根本不在意泄密,土默特部在俺答汗時代號大明金國,所有一切對大明檔案而言都不是秘密,隻要用心找,總能找得到。
更重要的是楊麒不怕冒險。
他一直在冒險,遊刃有餘。
或者說這個時代遊蕩在風口浪尖上的男人們,每一個都是偉大的冒險家。
從漠南都督府的設立,到楊麒進駐漠南,這一係列事件本身就是一場大冒險。
誰是敵人、誰是朋友,不重要。
楊麒隻想把水攪渾,漠南的軍隊多多益善,最好打得肝腦塗地,都埋在這,誰也彆回家!
為此他乾脆派人把明廷出邊備戰所需的一應情報都送入邊牆,儘量減少明廷出邊的顧慮。
不過不論他,還是明廷山西、宣大的長官楊嗣昌,亦或是大同鎮的監管長官葉廷桂,都很清楚,明廷出邊作戰,此時最需要的並不是這些東西。
而是一份證明。
證明楊麒跟多爾袞沒有串通一氣,沒有設伏引誘明軍出塞的保障。
偏偏這個最需要的證明,楊麒給不了。
一來,崇禎年間大明的觸須最多僅達長城邊外,對外麵的事往往隻能依靠逃虜、降人道聽途說,不同陣營之間的事虛虛實實,根本無法探明真假。
二來則是,楊麒知道自己在大明的信用非常低,楊嗣昌看見自己求援信的第一時間,就會反應過來被他耍了。
這個家夥空手套白狼,拿楊嗣昌給的糧,養自己的兵,給劉承宗扛活兒。
這也是楊嗣昌在心裡,把‘楊麒’跟‘狗東西’劃等號的原因:收到求援信他就知道,漠南都督府根本沒有十萬吃糧的蒙古騎兵。
甚至都不需要十萬,隻要有三萬吃糧的蒙古兵,就能把兩萬後金軍埋在漠南。
但這種吃糧的蒙古騎兵,說句難聽話,就算在林丹汗年輕時候,號稱控弦四十萬的虜中名王,都湊不到四萬。
土默特的俺答汗在全盛時期還差不多,四萬甲騎給他帶來南控青藏高原、西掠碎葉城、東霸蒙古高原的強大遊牧王國:大明金國。
對後金兵力的情報方麵,明廷要比楊麒知道的多,楊麒到現在對後金軍的兵力還是兩萬到五萬之間的估算。
而楊嗣昌則非常清晰地知道,進入漠南的後金軍就是一支偏師,兵馬兩萬。
畢竟大明邊防墩台,從張家口一路目多爾袞往西走,沿途看得清楚,大差不差就是兩萬人,五萬完全是扯淡。
楊麒但凡真有十萬蒙古軍效力,埋都把多爾袞這支軍隊埋在漠南了,根本不會畏縮如鼠地躲進歸化城。
在此基礎上,漠南的楊都督在明廷這邊的印象就是滿嘴跑火車,突出一個不乾人事兒,可信程度甚至不如過去的林丹汗。
留著他虛與委蛇互相敷衍,隻是沒辦法的事。
偏偏這事兒……對楊嗣昌的誘惑力還挺大。
有時候,有些事,楊嗣昌明知道楊麒這家夥說什麼‘在豐州灘全殲後金軍,叫沈陽今年無備冬之軍’之類的是鬼話。
但沒有辦法。
誘惑力很大。
兩萬後金軍彆的不說,裡頭隸屬八旗的戰兵隻要有一萬,殲滅在這兒,就等於直接打掉滿洲一旗。
何況哪怕隻是把他們拖在這,今年冬季的錦州方向就固若金湯了,後金沒能力發動大規模進攻,皮島的東江鎮總兵沈世魁,便有了可趁之機。
但出邊作戰是大事,絕非楊嗣昌一個人就能決定。
楊嗣昌很爽快地就把楊麒送來的書信、情報統統打包,讓人快馬加鞭走長城沿線,給北京城送去。
七月的紫禁城,氣溫炎熱。
早前倆月本該是下雨的季節,但今年的雨水很怪,北直隸風調雨順,偏偏就從盧溝橋到天津衛畫了條線。
北直隸西南風調雨順,但過了盧溝河與海河這條線,夏季滴雨未下,通州等地的莊稼俱被曬蔫,就連空氣中都浮動著燥熱的地氣。
不過京城畢竟是京城,達官貴人的宅邸都能領到皇宮頒發的冰塊,民營的冰窖也有好銷路,使這座彙聚大量人口的城池,倒比彆處涼爽幾分。
冬季切割冰塊、修建冰窖、需要時取用,是這片土地上古老的傳統,最早可以追溯至西周。
周有八政,曰食、貨、祀、司空、司徒、司寇、賓、師。
俗話說以食為天,食為八政之首,在周代有龐大的職官體係,其中就有一個官職位於酒正之下,叫淩人。
淩這個字,最早就意為掌冰之人,負責采冰、藏冰。
這是聲勢浩大的工程,自古以來,就有‘淩其三’的說法,意為采集貯藏的冰塊,是用量的三倍。
不過那是西周的技術,到如今這個年代,密封冰窖的手段更多,但采冰量仍然是三倍,所以理論上藏冰得到的冰塊更多。
但如今用冰的人也更多了,所以反倒冰塊還是個比較奢侈的用品。
可惜,在這個炎熱的七月,夾牆裡再多的冰,也無法壓住紫禁城的躁動不安,甚至還讓即將到來的秋風更加肅殺。
一切都因為此時,國中局麵大壞。
乾清宮裡,一身青衣的崇禎皇帝頹然無力地倚靠龍椅。
皇帝身前的龍案上散亂擺著幾封奏報,最上麵一封,來自駐軍襄樊的湖廣總督盧象升。
這是盧象升在十日之內的第二封奏報,早前的第一封報告了闖將李自成率軍攻入鄖陽,將新任鄖陽巡撫宋祖舜圍於城內,大略四方。
宋祖舜是盧象升的繼任者,萬曆四十四年進士,朝廷之所以點了他做鄖陽巡撫,就是因為他知兵。
崇禎二年己巳之變勤王的時候,宋祖舜擔任參政,分守涼州道,那年甘肅勤王軍途中嘩變,殺了參將,瓜分行糧六千兩回師西北,把巡撫圍在蘭州,向西渡河,聲勢大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