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圍在蘭州城裡的巡撫命人飛馬馳書,傳信命涼州道嚴防死守,城內士紳也堅定地站在朝廷這邊,做好了死守的打算。
畢竟甘肅那邊的士紳,成份就是退休的世襲武官,就沒怕事的,雙方勢同水火,一場大戰在甘肅東部的涼州道蓄勢待發。
但宋祖舜乾了個神奇的事兒。
他力排眾議,告訴彆人如果不讓叛兵進城,嚴防死守,堅拒之下事情肯定就壞了,他認為事情還要有挽回餘地,決定跟叛軍溝通,讓他們晚點進城,以期將之解散。
事情乾的很漂亮,不僅將嘩變軍隊解散,甚至還在解散前讓他們把沒花掉的五千兩行糧上繳入庫,刀槍火器也收回來了。
三寸舌解散叛兵,是厲害人物沒錯。
可惜這回,宋祖舜也要麵對的是李自成,身後也沒有當年甘肅軍隊的支持……鄖陽府這個地方就沒兵,隻能閉門死守,眼看治下慘遭殺掠。
崇禎本以為,盧象升在短短十日之間又發來奏報,想必是鄖陽府的事情有了轉機。
萬萬沒想到,不僅鄖陽沒有轉機,甚至情況還更壞了。
盧象升的第二封奏報,一來是告訴皇上,他已經以劣勢兵力跟李自成的流寇交手了。
十日轉戰千裡,三戰三捷,砍了三千六百個腦袋,敵人卻越打越多,鄖陽府山區的山賊土寇加入戰場,漢江以南吃不上飯的老百姓,同樣也被煽動。
湖廣一省,兵力不濟,標兵四處遊擊,如同揚湯止沸,援軍加入戰場迫在眉睫。
但這卻不是盧象升第二封奏報的重點,他的重點是,通過審問俘虜得知,跟隨李自成一同攻破武關進入湖廣的,還有一個巨寇張一川。
其實盧象升並不知道張一川是誰,過去也沒聽說過張一川的名號,但單憑其元帥府河南總兵官的官號,就足夠定性為巨寇了。
此時張一川並未隨李自成渡過漢江,而是轉掠漢江以北的南陽府。
盧象升意思,是提醒朝廷小心河南,彆讓這個偽官真進了河南,最好能來個南北協剿,把這股勢同燎原的叛亂鎮壓下去。
盧象升是了解河南,他過去在大名當知府、兵備道,與河南比鄰,對那邊的情況有所耳聞。
所以他並不認為,張一川進了河南能猖狂得起來。
因為在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刨了九邊,河南的軍事傳統能排進前三,這個省份的關鍵詞就一個字:多。
人口多、田地多、宗室多、駐軍多、民兵多。
人口和田地,中州之地自不必說。
宗室上,河南遍地是王府,開封周王、南陽唐王、洛陽福王、彰德趙王、懷慶鄭王、汝寧崇王、禹州徽王、衛輝潞王,這些藩國幾乎把河南填滿了。
而每個王府,都有自己的儀衛,甚至還有護衛,儘管藩王衛軍是越來越缺斤短兩的製度,但上千人的武裝力量也不容小覷。
駐軍多,是因為河南設立的衛所多,這也跟人多有關係。
民兵,則是河南的特色,因為比鄰鄖陽特區,自從明初就有嚴重的流民問題。
地方上士紳修築堡寨自守,官員招募民兵護衛地方,後來在土木堡之後就成為了民兵輸出大省,戍衛邊關、填充京師營衛、編入本地衛所都有河南民兵的身影。
甚至還多次以三千人的民兵營為單位,成建製轉為正規營兵。
特殊的曆史環境和傳統,導致並沒有與邊疆接壤的河南,在民間既擁有非常龐大的儲備兵源,又有一大堆像鑽井機一樣榨油的藩國……這個地方根本出不了大亂子。
外地來的賊,本地的衛軍、堡寨能攔住;本地的民間武裝作亂,影響力連十裡八鄉都打出不去。
隻不過有長必有短,河南的穩定程度非常高。
這就意味著大明軍事體係中最重要的一環,在河南是缺失的,也就是總兵官。
總兵官因事而設,在天下諸地成為常設之官,是因為那些地方總有事。
河南沒事,沒有總兵。
如果說大明北方的陝西、山西、甘肅等地的軍隊,在戰爭中指揮不暢,問題往往來源於軍隊維持費太低。
各鎮風氣用更少的人吃更少的糧,形成精兵政策,以至於一旦總兵力超過三五千的上限,就要四處調兵,使上下不能同心同德,互相掣肘,導致看起來像散兵遊勇。
那麼河南的軍隊,就真是散兵遊勇。
盧象升這封奏疏,就是給中朝打個預防針,河南的軍隊不能直接上,得統一調派,需要時間動員才能形成戰鬥力。
可這封信送到朝廷這兒的時候啊,在崇禎眼裡完全不是這回事。
崇禎八年的河南,跟盧象升在大名時崇禎二年的河南,中間不僅隔著六年,還隔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事兒還得從三年前說起,那年以高迎祥為首的農民軍打穿山西,通過太行山進了北直隸,在武安等地一通大鬨,被左良玉、鄧玘、張鳳儀等人聯合鎮壓,揍回山西。
正趕上黃河封凍,大股農民軍經黃河進了河南,再進陝西,直到躲到了劉承宗的元帥府旁邊做鄰居。
在這過程中,河南諸縣被兵,等流賊和官軍都過境西去,留下一地雞毛的河南卻並未恢複和平。
士紳修堡自守、土寇設寨聚眾,一個個堡寨如雨後春筍般在中原腹地長了出來,互相攻殺,形勢反而更亂。
河南的特殊環境,旱災、蝗災、兵災並舉,情況甚至要比前兩年的陝西更加慘烈。
陝西的問題很簡單,沒有飯吃,跟首領走,找富戶搶,被官軍打。
河南就比較難搞了,這邊是各個堡寨都在互相打,因為河南有飯吃。
河南動亂的根本原因不是旱災。
由於河流灌溉資源豐富,同時平原耕地麵積較大、農業產糧較多,單憑旱災很難形成波及全省的大亂,更何況……從天啟年至今,河南僅在崇禎七年稍微旱了點兒。
這跟山西、陝西比起來,甚至算風調雨順。
實際上發生在崇禎五年、六年波及整個中原的兩次暴雨導致的水災,才是河南動亂的源頭。
當然,遍地堡寨互相攻殺,並非是崇禎頹然的原因。
讓他頹喪的真正緣故,是今年夏季發生了一件小事兒:山西解州的老鼠發了瘋,咬著尾巴連成串,一路向南渡過黃河,衝進了河南的靈寶縣。
瘟疫,也跟著它們,進了潼關。(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