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脖子有些疼,像是有道刀口。
整個身子沉在玫瑰花瓣下,她忽然也想將腦袋邁入水裡。她想哭,她止不住地害怕,她怕自己剛邁進坤陽殿,便被暴君拖過去砍了頭。
想著想著,她不自覺地縮在池子裡輕輕發抖。那宮女全當她身子疼,便放緩了手上的動作,甚至興奮地恭維道:
“若是姑娘得了皇上的心意,日後莫忘了奴婢的好。”
幼螢忍不住在心中道:若是我死在坤明殿了,你也莫要忘了我的好。
起碼叫上柔臻姐姐來給我收屍。
這一弄,便折騰到很晚,素秋姑姑安排她在這裡宿下了。她還未睡多久呢,又被人給拽了起來。
天剛蒙蒙亮,周圍人說,皇上一會兒便要上早朝回來了。
幼螢被人按在妝鏡前,木然地看著她們往自己頭上簪著發釵。熟悉的香脂水粉味兒撲麵而來,少女輕輕闔上了眼。
外頭還下著雪,許是怕她身上的衣服臟了,薑幼螢破天荒地坐上了軟轎。
轎子晃晃悠悠,幼螢看著轎子外的飛雪,一時間,恍若回到了初進京城那日。
那日在馬車上,她也是這般惶然無助。
“姑娘,到了。”
輕輕一聲,轎簾子被人從外掀了開,幼螢規矩地走下軟轎,身側立馬有小宮女撐著傘走過來。
“可是太後娘娘安排的初禮宮人?”
“正是。”
太後跟坤明殿打過招呼的,見了幼螢,守門的宮人便側了側身。
“姑娘且雖奴才來。”
幼螢點了點頭,將小手縮回袖中,乖巧地跟上對方的步子。
先是一條又細又長的走廊,廊上掛了些鈴鐺,幼螢路過時,恰恰有風穿過長廊。
冷風乍起,吹得她發上流蘇微微晃蕩,帶動一襲鈴簾,琳琅聲中,少女心亂如麻。
剛走到寢殿門口,便聽到一聲:
“皇上剛下了早朝,身子不舒服,正在寢殿歇息呢。什麼,這位是太後娘娘送來的初禮宮人?……那便隨奴才進屋候著罷。”
完了。
暴君本就陰冷嚇人,如今又是身子不舒服……希望柔臻姐姐能給她挑一個粉色的棺材。
殿門半掩著,所有人都不敢出聲,隻見明黃色的帳內一點素白色的衣袍,還有那烏黑迤邐的長發。
周圍人使了個眼色,竟欲將幼螢一個人留下。
她徹底慌了,忙不迭抓住了大太監的袖子,望著他求助。
小姑娘雙眸柔軟,氤氳著淡淡的霧氣,大太監有些不忍,便低聲引導她:
“皇上應是快要醒了,姑娘先在地上跪著,等皇上醒來罷。”
幼螢的身量嬌柔,今日更是穿了件嬌豔的粉衫子。如此跪在地上,乍一眼望去,像一朵盛開的粉荷。
皇上醒來見她跪在地上,許是能生些憐香惜玉之情罷。
殿門被人輕掩上了,一時間,偌大的寢殿隻剩下幼螢與暴君二人。他似乎睡得不穩,透著層紗帳,幼螢見他翻了好幾回身。
不知跪了多久,她的雙腿終於開始發疼了。屋內雖燃了香,地麵上卻是萬分冰涼。薑幼螢跪在屏風一側,隻見著細薄的日光透過窗牖,將明黃的帳映照得愈發神聖威嚴。
不可褻瀆。
幼螢垂了垂眼,心跳有些加速。
膝蓋處很酸,很疼,還很冰。像是有人用冰刀子狠狠地戳她的雙膝,紮得她微微蹙眉,卻又不敢發出一聲響。
更是不敢隨意地從地上站起來。
大公公讓她跪,她便跪。
她不要雙腿,也不要這副身子,她隻想活命。
香霧撲在幼螢顫抖的睫羽之上,良久,床上那人終於動了動。
少女連忙挺直身,顧不得酸痛的腰與雙膝,緊張兮兮地看著那道身形。
“水。”
冷冰冰一聲,沒有絲毫溫度。
幼螢微怔,隻得硬著頭皮,倒了杯熱水,隔著杯壁小心探了探水溫,這才敢送上前去。
暴君坐起了身子,靠在床欄邊兒,似乎在等她。
一顆心怦怦直跳,她看著垂到地上的床帳子,深吸了一口氣,顫顫巍巍地掀開床簾。
一位少年披散著發,正坐在床簾之後,低垂著眉睫,麵容白皙乾淨。
聽了聲,他偏過臉,伸手來接水杯。
薑幼螢端著茶杯的手忽然一顫。
她呼吸一滯,驚駭地瞪大了雙眼——這、這個人,不就是在夢裡一直追殺自己的男子麼?!
烏發,墨眸,廣袖,金絛。
在夢裡,看著一點點咽氣的薑幼螢,麵上不帶一絲笑。
“啪嗒”一聲,手中的茶杯落了地,杯瓷頃刻間,四分五裂。
瞧著碎了一地的瓷白,幼螢亦是麵色死白,呼吸顫抖。
少年暴君神色懨懨,緩緩抬起一雙陰鷙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