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年未練字,她的字寫得大不如從前。
蘭芙蕖眼底升起些惋惜之色,瞧著那一個“福”字寫得還不夠滿意,方欲執筆重修,忽然一隻手從身後將宣紙抽走。
她微驚,惶惶然回首,隻見沈驚遊一襲狐白氅衣立在身後,正端詳著紙上的東西。
“大人?”
蘭芙蕖一怔,他是何時來的?
沈蹊未回應她,眸光落於紙上。
她的字還跟小時候一樣好看,隻是先前她慣愛謄抄溫韋詩詞,如今紙上字字所書的,卻是誠心求子。
沈蹊微微蹙眉。
閱罷,他手指撚著宣紙,低下頭問她:
“很喜歡抄這些東西?”
抄了一厚遝,桌案前,還有另一厚遝。
聞言,蘭芙蕖低著眉眼,沒說話。
見她不說話,沈蹊也不惱,兀自於桌案前坐了下來。蘭芙蕖抿著唇,見他一頁頁翻閱過那些謄抄好的經文,半晌,才道:
“不是奴喜歡抄,是柳大人和孫夫人讓奴抄的。”
她的聲音很輕,眸光稍稍翕動。
沈蹊執著經文的手一頓。
男人掂量了一番她大概抄了多少張紙,聲音微低,“柳玄霜為何罰你?”
說到這個,蘭芙蕖有些委屈。
“玄靈寺的住持說,奴生不出來柳大人的孩子……”
沈驚遊聽了就笑。
他一邊笑,一邊拿了些抄好的經文站起身。他比四年前愈發高大,月華清潤,落在他腰際那塊芙蕖玉上,男子周遭流動著矜貴的光澤。
蘭芙蕖有些不敢看他。
忽然,沈蹊一伸手,將那些謄抄好的經文扔到一側的火盆裡。
此舉看得蘭芙蕖心中一駭,忙不迭從座上站起,用手去火盆裡撿那些宣紙。
對方皺著眉頭拉住她,“你乾什麼?”
她的力道不及男人半分,一下便被他拽住,隻能看著火舌將經文席卷,不過頃刻之間,盆中便是一番慘經敗卷。
她著急了,轉過身,看著沈驚遊,呼吸止不住地發抖。
火苗躥得老高,星星濃煙嗆鼻,沈蹊看了她一眼,彎下身,又要去丟剩下那一遝宣紙。
“不要——”
蘭芙蕖慌忙去護,可她哪能比得過久居軍營之人的反應速度。護不過,她便下意識去搶,沈蹊翹了翹唇角,將厚厚的經文高舉過頭頂。
“大人莫要逗弄奴。”
她有些生氣,站起來跳了跳,根本碰不到。
少女仰著臉,感到十分無力,咬了咬唇角,倔強道:
“請大人將這些東西還給我。”
她抄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抄滿了一半兒,被他這一下子全都毀了。
說不生氣是假的,就算蘭芙蕖脾氣再好,性子再溫軟,也很難不因此感到慍怒。
但她卻又不敢對著沈蹊動怒、發火,隻能無助地站在他身前,踮著腳,乞求他。
將剩下那一半宣紙還給她。
她的脖子發酸,手指亦是發麻。
手腕酸痛無力,這酸澀感慢慢從心頭溢上眼眶,她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再去夠剩下的宣紙。
她跳起來,他就將東西舉高,看著竭力去抓宣紙一角的蘭芙蕖,他歪了歪頭,突然喊了喊她的名字。
“蘭芙蕖,”沈蹊眼睫微動,“就這麼想給柳玄霜生孩子?”
冷風刮過,他耳骨上的玉環閃了閃。
“就這麼想給他生孩子,就這麼想嫁給他?”對方往前邁了半步,追問,“嫁給他,做妾室,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過一輩子?”
“伏低做小,看人臉色。不光要看他的臉色,還要看孫氏的臉色。日後生得孩子,也隻是個庶出。”
她忽然安靜下來,站著不動了。
見狀,沈蹊的眸光軟了軟。他放下手,將剩下的宣紙扔到桌案上,睫羽垂下,看著她。
看她眼底一片晶瑩,卻又強撐著,不讓眼淚落下來。
忽爾一道溫暖的夜風。
帶著他的聲音,拂到耳邊。
“你要是想哭,就哭出來,彆忍著。我記得你小時候很愛哭的。”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身前的男子。恍然間,好似看到青衣巷中,那名紫衣翻飛,笑容溫柔的少年。
“小芙蕖,”沈驚遊彎下身,凝視著她的臉,輕聲,像是在哄她,“你過得一點也不開心,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