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玄霜自然不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
隻見住持眉頭微皺,他還以為對方在算著二人日後的子嗣,住持思索得愈久,他就愈發期待。
半晌,住持將字條遞了過來。
“如何?”柳玄霜興衝衝地發問。
老者看了看他身側的女郎,隻見她膚白賽雪,柳眉如煙,與柳玄霜極不登對,隻一眼便能瞧出她的虛與委蛇。可他又不好將其擺在明麵上說,隻好遺憾道:
“二位施主有緣無分,日後怕是沒有子嗣。”
聞言,蘭芙蕖暗鬆了一口氣。
柳玄霜震愕地瞪大眼睛,“沒有一兒半女?住持,你可是算錯了……”
“貧僧從未出過差錯。”
柳玄霜又不甘心,丟下蘭芙蕖,牽來孫氏,重新寫了張二人的生辰八字。
這一回,住持仍搖頭歎息:“施主與這位夫人,亦沒有緣分。”
玄靈殿外遽然刮過一道寒風,將窗牖吹得呼呼作響,柳玄霜的臉色比這東風還要冷。
回府路上,他沉默著一言不發。到了望暉閣,孫氏“撲通”一聲跪下來。
男人握著茶盞的手緊了緊,手背爆出青筋。
臉色更是難堪到了極點。
這麼多年來,除去如今府中的一位正室、兩門偏房,他在外頭也找了不少女人。南院的、青樓的、曲水湘的,這麼多年過去了,竟沒一個肚子裡頭有動靜。
他越想越煩躁,“嘭”地一聲摔了茶盞。
下令,將蘭芙蕖與孫氏關到佛堂。
“抄,給本官好好地抄經書,在菩薩麵前反思反思,為何生不出本官的兒子!”
碎盞落在裙角邊,粉末渣滓,一地狼藉。
蘭芙蕖麵色從容,倒是孫氏,哭得稀裡嘩啦。
“夫君,莫要聽信那妖僧讒言,夫君——”
柳玄霜十分不耐,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走出了望暉閣。
……
柳府佛堂。
夜色微冷,皓月當空。
二人已在此處抄了一個多時辰的經書。
書香世家出身,蘭芙蕖的字寫得很漂亮。月色緩緩淌過桌案,她垂眸執筆,坐得端正。夜風盈滿少女袖口,不過少時,筆尖便溢出一行端正清麗的梅花小楷。
女使在一旁瞧著,心中暗生慨歎。
除去這一手漂亮的楷書,提筆頓挫之間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氣度與心性,讓人一眼便能看出她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姐。
自從被下放到駐穀關,蘭芙蕖已許久未抄過經書。
此番柳玄霜罰她,她心中並未有太多波瀾,權當來靜心練字。相比之下,一側的孫夫人就略顯浮躁。
見她如此氣定神閒,孫氏更加坐不住了。她擱下筆,恨恨地睨了過來。
察覺到孫氏的目光,蘭芙蕖微微頓筆。隻見對方不知與身側那名叫靜影的婢女說了些什麼,靜影捧過孫氏桌前的宣紙,趾高氣昂地走了過來。
“啪”地一聲,一遝宣紙摔在蘭芙蕖桌上。
少女微蹙眉心,月光灑在她緊抿的唇線上。
蘭芙蕖今日的妝容十分寡淡,口脂很淺,也未塗抹多少脂粉。就是這般清淡的妝容,愈發襯得她楚楚動人,月光與佛光映照著,少女衣衫清瘦,烏眸婉婉。
靜影道:“我們夫人倦了,就賞你將剩下的全部謄抄一遍。”
蘭芙蕖眉睫抬了抬,輕聲:“大人隻罰我抄眼前這一遝。”
“那一遝,是大人賞給你的,這一遝,是夫人賞給你的,”婢女微揚著下巴,看著她哂笑,“身為妾室,理當為正室分憂,更何況你這還沒過門呢,我們夫人就使喚不動你了麼?”
正說著,對方隨意撚起她剛抄完的一張紙。
“字倒是寫得不錯,隻是心性確實浮躁了些,沉不住氣。我們夫人賞你,也是希望你能磨磨這浮躁的性子,不要總是在老爺身上花一些不該有的心思。”
“靜影,”孫氏站起身,“莫跟她廢話了,外頭雪好像停了,扶我出去走走。”
陡然一陣冷風,吹得桌案上宣紙翻飛。幾張紙跌在裙腳邊,蘭芙蕖擱下筆,彎身將其一張張撿起來。
周圍的婢女也跟著孫氏去佛堂外賞雪了,偌大的殿內,隻剩下她一個。
好在她本就喜靜,一個人也樂得個自在。柳玄霜要她們抄《觀音普門品》,蘭芙蕖緩緩垂下眼睫,重新蘸了蘸墨水。
一筆一畫,謄抄:禮拜供養觀世音菩薩,便生福德智慧之男……
雪影上一點狐白,沈蹊原是在府院裡散心,無意間竟來到佛堂之外。雪地裡,男子身形頎長如玉,微偏著頭,與下屬交談著正是。
忽然,他看見佛堂裡那一襲清麗的身影。
沈蹊腳步頓住。
隻見佛堂的大門微敞著,徐徐夜風拂動她衣袖微擺。如水的月華落在美人身上,她斂目垂容,安靜得宛若一幅靜止的畫。
沈蹊對左右道:“先退下罷。”
殿內的燈火暗了幾分,佛香縈在鼻息與指尖。蘭芙蕖抄完了一整頁紙,隻覺得手腕發酸,便將毛筆擱下,一邊端詳著紙上字跡,一邊揉著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