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對方滿眼震愕,“你這胳膊……是怎麼了?!”
怎麼都是勒痕,像是被繩子捆綁過的一樣。
她這個小妹,身子最是嬌弱,肌膚金貴得很。每每父親罰她跪祠堂,回來後她腿上的淤青總要好些時日才能消,她素日裡也小心著,儘量不磕不碰。
蘭芙蕖沒想到二姐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一怔。
下一瞬,已經被她握緊了手腕。
沈蹊見狀,眸光微頓。他抿了抿微腫的唇,掩住眼底情緒,走出房門。
見沈蹊走遠了,蘭清荷這才緊張道:
“三妹,你這手腕是怎麼成這樣的,可是沈驚遊對你做了什麼混賬事?你若是真受了委屈,就跟姐姐說,千萬不能一個人偷偷忍著。”
蘭芙蕖打斷她:“二姐,你誤會他了。手上這印子,許是左青坊的人弄的。他人很好,待我也很好,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你怎知不是他弄的?”蘭清荷道,“我聽聞,那群人還給你灌了藥。你迷迷糊糊的,他對你做出來什麼事你都不知道。”
做出什麼樣的事?
蘭芙蕖努力回想昨日的事,發現確實有一段記憶憑空消失了。
自從她被灌了藥、扔到床上、聽見推門聲後,剩下的事情,她卻是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她的頭有些疼。
少女放下袖口,將衣裳弄齊整了,替沈蹊辯解道:
“他……不是那樣的人。”
“那你知道他是怎樣的人?”
二姐急得直跺腳,“三妹,你可千萬莫被他給騙了。你心思純淨,未經過什麼大風大浪,可他沈蹊呢,四年前離開了青衣巷,短短數載,年紀輕輕的就坐在那樣高的位置上。這般心思深沉,豈是你我隨隨便便就能捉摸得清的?你莫被他如今的風光霽月給蒙住了眼,都不知曉他暗地裡……”
忽然,蘭清荷噤了聲。
蘭芙蕖微微蹙眉,敏銳道:“姐姐,你是不是看見什麼了?”
“我看見……他給那群犯人用刑。滿院子的屍.體堆得滿滿當當的,哀鴻遍野,血流成河。”
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幕,蘭清荷身子仍是發抖,“他就站在院子裡頭,一身乾淨漂亮,從容不迫地施令,冷漠地看著那堆屍首……”
蔥白的手指攥著酒觴,將玉液緩緩倒在那張桑皮紙上,嘴邊甚至掛著殘忍的笑……
他雖然笑著,可那笑意卻完全不滲入眼底。他好像沒有聽到那些求饒聲、哀嚎聲,稍一邁步,踩著地上之人的碎指,麵色平淡走回側屋。
蘭清荷打了個激靈。
“三妹,你不知道他是有多殘忍,多可怕。”
蘭芙蕖亦抿了抿唇。
薄薄的日影穿過窗牖,落在少女白皙如紙的麵上。她輕緩垂眸,冷靜道:
“沈蹊是聽命朝廷的官爺,他給犯人動刑很是正常。”
“可我從未見過這般給人動刑的!”
“二姐,是沈蹊救下了你我、還有姨娘,就憑這一點,他是就個好人。至於那些刑罰,為了撬開那些犯人的嘴,沈蹊自然也……殘忍些。但我們又沒有做錯事,沒有犯錯,他自然不會用這些刑罰對我們。”
蘭清荷覺得她病得不輕。
小妹這是完完全全,被沈驚遊騙了過去。
不行。
蘭清荷回頭看了眼空落落的庭院,心中頓時有了思量——她要找個由頭,帶三妹去看看,沈驚遊有多殘忍,多無情,多偽善。
“三妹,我帶你去看看姨娘吧。”
……
今日太陽雖大,可昨夜的大雪還未融化。蘭芙蕖披了件氅衣,換上乾淨的鞋子,跟著二姐的步子去找姨娘。
出滿香庭時,守門的仆役沒有攔著她。
太陽雖烈,可周遭仍有些冷風,她將衣裳攏了攏,踩著二姐的影子,步子有些著急。
二姐說,沈蹊下了令,讓人好生照顧著安姨娘。
聞言,蘭芙蕖便笑,說沈蹊這般照顧著她們,定然不是什麼壞人。
氣得蘭清荷咬牙切齒,忍住沒說話,卻不知不覺帶她來到了另一處庭院。
忽然,蘭芙蕖聞到一陣血腥氣。
右眼皮遽然跳了跳,她步子頓住:“二姐,我怎麼感覺有些不大對勁。”
怎麼有血腥味,有哭聲,還有哀嚎……
蘭清荷依舊沉默著,抓住她的手將她往裡帶。
“哎,二姐姐——”
入目的,是一間空落落的庭院。
院中無人,可院子裡的血跡還未清掃乾淨,看見那殷紅的鮮血,蘭芙蕖駭了一駭,腦海中忽然閃過四年前,蘭府被抄家時的情形。
哀鴻遍野,血流成河。
她的平安鎖,就這要毫無征兆地碎在一片血與泥之中……
蘭清荷道:“看吧,小妹,我沒有騙你。今天中午我看見的,比這還可怖得多。”
忽然,蘭芙蕖腳下一沉。
似有一隻手,死死地攥住她的腳踝,讓她一驚,低頭看去。
竟是……柳玄霜!
他身上血跡斑斑,衣裳亦是破爛不堪,幾乎沒有多少完整的地方。抬頭時,蘭芙蕖清楚地看見他臉上那道刀疤,從他的眉心處,一路沿到下頜,些許紅肉翻出來,看得人一陣心悸。
她蒼白著臉,趕忙往後退了兩步,想將他甩開。
柳玄霜布滿紅血絲的一雙眼死死盯著她,手上也不肯鬆。
半晌,有氣無力道:“蕖、蕖兒……”
“你放開手。”
她這才發現,對方不是用手指握住的,而是用寬大的手掌將她的腳踝抓住!
他的手指軟綿綿的,骨頭私是已經被人敲碎了,一口牙亦是碎了個七七八八,隻剩下舌頭是完整的,紅花花的舌頭,綿軟地吐息著:
“蕖兒,求求你,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求求沈蹊,放過我吧……我受不了了,彆再折磨我了。沈蹊他聽你的話,你幫我,求求她,蕖兒……”
蘭芙蕖往後退,想甩開他。可對方的力氣居然出奇得大,她壓根兒甩不掉。
柳玄霜一手攥住她的腳踝,一手就要伸過來抓她的裙尾。
“你……你鬆手!”
血流了一地。
柳玄霜痛苦地哀求著,“好蕖兒,就隻有你能幫我了,沈蹊他聽你的,求你……”
忽然,雪地裡一點人影。
沈蹊紫衫玉帶,出現在眼前。
見狀,冷聲:“鬆手。”
看見沈驚遊,柳玄霜和蘭清荷,不約而同地抖了抖身子。
下一瞬,便聽他吩咐左右,“帶下去。”
蘭芙蕖愣愣地站在原地,裙邊、腳邊,都是柳玄霜的血。
見她麵上怔忡,沈蹊頓了頓,他步履輕緩,從一片梅影裡走來。路過蘭清荷時,眸光稍稍一睨。
蘭清荷嚇得麵色蒼白。
對方卻無視了她的存在,邊走,邊從懷裡取出一方乾淨的小帕。
蘭芙蕖還在發著冷,手就被人牽過去。
沈蹊手裡拿著帕子,將她的手指一根根擦拭乾淨。男子眉眼溫和,原先的戾氣已然消逝不見。
擦完左手,又是右手,少女怔怔地仰起頭,隻見他神色認真,小心擦拭著。
而後,又一彎身,在她裙邊蹲下來。
“沈蹊……”
她回過神。
那方手帕乾淨,一寸寸,拂過她裙擺、鞋麵上的血跡。他動作輕柔,手指亦是乾淨,微風輕揚,拂過他的紫衫。
他就這樣蹲著,未看被拖拽走的柳玄霜,亦未看蘭清荷。
擦完,將沾滿血的帕子遞給應槐。
“這裡不乾淨,我帶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