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1 / 2)

芙蕖怯春 韞枝 9651 字 8個月前

這一聲,在偌大的軍帳裡,竟顯得格外清晰。

蘭芙蕖目不轉睛,看著趴在地上的男人。

聽見她這一句,對方渾身明顯一震。他的頭發披散著,遮蓋住了半邊瘦削的臉頰。可即便如此,蘭芙蕖仍能在茫茫人群中,一眼認出他。

她的兄長。

那位文質彬彬的、清風霽月的、如蘭花一般清雅的蘭家大公子,蘭旭蘭子初。

蘭府裡,他多喜素衣,尤嗜青白之色。

喜字畫,善詩文,風度翩翩,儒雅俊俏。

他的眉目是溫柔的,聲音亦是溫和輕緩。他常年喜歡站在水榭邊,捧著一本書卷,腰間佩一塊瑩白溫潤的玉,讓人放眼望去,隻道公子如玉,俊雅無雙。

每逢她過來吵鬨,兄長便會將書卷一闔,唇邊掛著無奈又寵溺的笑,用書卷一端輕輕敲打她的小腦袋。

“母親在休憩,小妹不可喧嘩吵鬨。”

兄長是極寵她的。

蘭旭會手把手地教她詩文、教她撫琴,會記得她愛吃的每一樣點心,甚至在蘭芙蕖不小心犯錯後,也會主動替她在父親麵前擔責。

他常說的一句話是,小妹還小,不懂事,長大些便好了。

蘭芙蕖是庶女,雖然蘭夫人不怎麼苛待她,但蘭府裡多的是捧高踩低的下人。相較於二姐,兄長也更心疼這個庶妹、更偏心她。

男子靠在水榭邊,手裡握著本書,安靜地閉目小憩。他廣袖木屐,身側是朦朦朧朧的水霧。穿堂風微揚,拂過他青白色的、寬大的袖袍,桃花簌簌落下,墜落於他的衣擺。

聽見腳步聲,蘭旭徐徐抬眸。

他的嗓音慵懶,光影映襯著他麵上有了幾分病態。蘭子初麵容泛白,雙瞳卻比一般人要瞑黑上許多。

水霧將他衣上的花瓣沾得微濕,男子伸手將那一抹緋色拂去,唇角帶著薄薄的笑:

“小妹,過來。”

……

蘭芙蕖總覺得,兄長這般好的男子,是讓人可望而不可即的。

他就像是天上的月亮,高高地掛在天際,溫柔而明亮。

青衣巷裡,旁人一提到“君子”,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而如今——

蘭芙蕖撥開人群,朝他衝去。

蘭旭受了極嚴重的傷。

他兩手撐著地,背上被打的都是血,看得蘭芙蕖一陣心悸,慌忙將他扶起來。

“兄長。”

他的身子很硬。

當蘭芙蕖的手落在對方手臂上時,她能明顯感受出來,男人的手臂僵了僵。他身上有很濃鬱的藥味,還有很刺鼻的血腥味兒。蘭芙蕖攙住他,讓他靠著自己站穩身體。

蘭旭回過神,彆開臉,沒有看她。

似乎不願讓她看見自己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他的氣息很虛弱。

站穩了,又輕輕推了她一把。

蘭芙蕖微怔。

這力道不足以將她推開,卻能讓她感覺到,兄長在抗拒與她相認。

他頭發披散著,單薄的衣衫背後滲出許多道可怖的血痕。帳內燃著燈盞,昏黃的燈火落在蘭旭麵上,他原本孱弱的身形如今更顯病態。

兄長自幼體弱。

又是一個文人。

想也不用想,這四年,他在北疆定是受儘了欺負。

見他要走,蘭芙蕖忙不迭追上前。

“兄長,你受傷了,我扶著你慢些走。”

她攥著先前那醫者開的藥,跟著蘭旭往帳外走去。

對方雖然步子邁得急,但總歸是帶傷之人,沒幾步便被蘭芙蕖追上來。

蘭旭不理她。

“兄長——”

她知曉,兄長是不願這般難堪地與她重逢。

皎皎清月墜落淤泥,還是如今狼狽的場麵,換做誰,都不願意再見到故人。

但蘭芙蕖也知道。

如若此時不跟著兄長、不幫他處理傷口,他會死。

北疆的風比駐穀關還要烈,也愈發寒冷。夜風中裹挾著北疆的沙土,蘭芙蕖被嗆到,忍不住彎腰咳嗽了幾聲。

聽見咳嗽聲,蘭旭步子微頓。

少女彎下身,這一聲聲牽動著肺腑,咳得她麵紅耳赤,滿嘴都是沙子。

終於,身前一道黑影,蘭旭緩緩走到她身前。

他渾身摸索著,想要掏出一塊乾淨的帕子給她。

可身上卻處處是臟汙,帶著血,帶著泥。

蘭旭十分局促,有些慌地低下頭。隻見蘭芙蕖終於平緩了呼吸,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這一回,死死不肯放手。

身前男子的眸光顫了顫。

即便在這般狼狽不堪的情形下,蘭旭的眸光仍是清潤溫柔。他的瞳仁比一般人要黑一些,這反而襯得他眼神乾淨清澈。便是這般明澈的眼眸,與他這一身汙穢格格不入,也愈發讓她心疼。

她忍不住伸出手,將男人的發往耳後彆。

夜光裡,月色下。

露出這樣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他的三庭五眼長得標致而正氣,英眉入鬢,雙唇飽滿。相較而言,沈蹊的鳳眸狹長,唇也生得有些薄,這使得他舉手投足之間,多了幾分散漫與輕佻。

正在出神,蘭旭將頭扭開。

聲音很輕:“莫看了,臟。”

“不臟。”

她趕忙道,“兄長,你如今宿在何處,我扶著你過去我帶你去上藥,再帶你去換身乾淨的衣裳。”

“不必了。”

蘭旭搖搖頭,聲音裡帶著幾分憔悴,“我住的地方……不乾淨的,你一個姑娘家,還是彆去了。”

誠然。

他這四年,在北疆混得人不人鬼不鬼。他體弱,在戰場上立不了功勳,甚至連提兵器都有些費勁。久而久之,便受到其他士卒的排擠與欺淩。

他罵不過、也打不過那些粗人。

言罷,他便欲往回走。

蘭芙蕖緊緊攥著他的胳膊,不讓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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