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兆宜(九)(1 / 2)

葉凝陽被押入地牢之後, 葉承運也似是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按著眉心勉強支撐著精神安排了新的住所,便也匆匆離去。

回到新的房間裡, 空青癱在椅子上長長舒了一口氣:“這下應當不會再出什麼事了。”

葉凝陽身上灼燒的氣息太濃, 他方才渾身都僵硬了,現在放鬆下來, 感覺渾身都疼。

裴燼負手立在窗邊,饒有興致地欣賞著窗外的紅楓樹。

聞言他笑一聲, 故意以一種嚇唬小孩般的語氣危言聳聽:“那可不一定,你可彆高興得太早。”

他回眸, 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 “否則, 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空青猝不及防被他嚇得一哆嗦, 回過神來時惱羞成怒:“你有病啊!”

“好了,昨夜你也累了, 在這裡好好休息。”溫寒煙揉著額角出聲打斷。

她伸出兩根手指捏住裴燼的衣領, 拽著他往門外走。

“你們去哪?”空青的聲音被遠遠甩在後麵。

“嘶, 輕點。”裴燼配合地稍傾身,亦步亦趨跟在溫寒煙身後。

直到走出連廊, 他才單手輕輕扯了下領口,故作埋怨道,“很痛的。”

“那不是葉凝陽的刀。”溫寒煙順勢一把甩開他,抱劍立於楓樹之下, “她的刀沒有那麼凶戾。”

紅楓反射著淡淡的緋色映在她臉上,她抬眼看向裴燼,“昆吾刀?”

墨發玄衣的男人容色俊美,懶洋洋靠在紅楓樹上, 不知道從哪裡折了根草叼在口中。

“你太小看昆吾刀了。”裴燼噗嗤一聲笑出來,將草從口中抽出來扔到一邊,漫不經心道,“如果那是昆吾刀,你當真以為你和房間裡那個小廢物,現在還有命活?”

“隨便你如何說。”溫寒煙眯起眼睛,“但我絕對不可能讓你在我之前拿到昆吾刀。”

“唔。”裴燼不置可否應一聲,“好啊,你大可以一試。”

溫寒煙冷冰冰威脅:“若我拿到昆吾刀,發現其中另有隱情,我會殺了你。”

“長得美若天仙,卻整日滿口打打殺殺,多不文雅。”

裴燼抬起手臂屈肘搭在她肩頭,揚眉一笑,“不如溫柔一點,來玩個遊戲。換你猜一猜,若我先拿到昆吾刀,會不會殺了你?”

溫寒煙唇角扯起涼意,肩膀微動將他甩下來:“你也大可以一試。”

她轉身便走。

裴燼似乎也並未期待她的回應,稍微活動了一下被震得隱隱發痛的手臂,抱臂盯著她的背影看了片刻。

他失笑一聲。

“真沒情趣。”

葉承運為他們安排的是一處偏院,三個廂房緊密排列,溫寒煙回了正中央正對著院門的那一間,卻並未過多停留。

她從芥子中掏出一枚玄幡,抬掌灌入靈力,將玄幡插在床頭。

這是散修用來標記方位所用的普通玄幡,可以散發出主人的氣息,是她在無相秘境時隨手撿來的,用在此時再合適不過。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

溫寒煙收斂氣息,彎腰從窗柩翻出去,借著夜色朝著餘冷安房中飛掠而去。

溫寒煙腳步極快,身形化作一道純白色的流光,瞬息間便來到餘冷安和葉承運的院落之中。

白日裡被葉凝陽以刀氣劈的七零八落的房間光線昏暗,另一間卻亮著。

橙黃的火光穿過薄薄的一層窗柩,透著融融的光暈。

溫寒煙斂息落在屋頂之上,悄無聲息地隱在暗處。

葉凝陽身上或許疑點重重,但她依舊認為另有隱情。

【為什麼?】

龍傲天係統狐疑道,【現在幾乎所有的跡象都指向了葉凝陽。】

【刀氣對不上。】溫寒煙抬起眼。

【不僅如此,葉凝陽那枚法器,從十八歲起便帶在身邊。】

龍傲天係統理所應當道:【這不正說明她能夠探人命格?】

溫寒煙語氣平靜道:【這隻能說明她有能力,卻說明不了她有動機。】

【甚至,這說明她動機並不高。否則,東洛州一早便出事了。】

溫寒煙唇角微抿。

即便如此,葉凝陽身上發生的事情依舊令人疑竇叢生。

解鈴還須係鈴人。

今夜,她或許能在這裡找到答案。

如果運氣足夠好,這答案多半還能夠帶著她找到昆吾刀的下落。

溫寒煙鳳眸浮現起一抹涼意,她壓下睫羽,掩住眸底思緒。

她必須要搶在裴燼之前,拿到昆吾刀。

裴燼與她之間關係錯綜複雜,虛情假意之下,深掩著最刻骨的危險殺意。

正如她先前在鬼麵羅刹手中拋下他。

他一日能順著她的心意護她,一日便能順著自己的心意殺她。

裴燼要找昆吾刀的目的,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溫寒煙眼眸微眯,她對此心知肚明,但兆宜府她不得不來。

她身上的蠱,也需要這危機四伏的兆宜府給她答案。

夜色沉凝,更深露重。

一輪彎月高懸蒼穹,散發著瑩瑩的光輝,將兆宜府綿延的紅牆碧瓦映得愈發幽靜。

時間的流速在靜謐中無限放慢,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道輕微的開門聲傳來。

溫寒煙凝神看去,一道纖細的身影攏在墨色的外袍之中,安靜地飛掠而出。

兜帽垂落下來掩住那人五官,令人辨不清麵目。

隻偶爾從兜帽邊緣逸出幾縷碎發,以及搖曳的金色耳璫。

是餘冷安。

她打扮怪異,夜深人靜之時偷偷溜出院落,明眼人都看得出古怪。

溫寒煙安靜在遠處等待片刻,沒有貿然動作。

餘冷安修為比她高深,她不敢托大。

直到餘冷安已經掠出數丈,殘存的氣息幾乎散入風中無法分辨,她才提步打算跟上去。

剛一轉身,溫寒煙後心猝不及防撞進一個寬闊堅硬的懷中。

一種極具侵略性卻又莫名醉人的木質香,自發頂鋪天蓋地籠罩下來。

溫寒煙倏然撩起眼皮,當機立斷單手按劍。

這人何時靠近她,她竟然全無頭緒,半點氣息都沒有感受到,更不知道對方來了多久。

流雲劍鏗然出鞘,劍風勾動氣流,朝著身後之人鳩尾穴轟殺而去。

然而那人卻似乎早已熟悉溫寒煙的攻勢路數,身形紋絲未動,隻輕輕一抬手。

裴燼掌心壓過她手腕外側,指腹虛劃而過,手背抵在她脈門,慢悠悠攔住她動作。

“是我。”

他低頭悠然一笑,“好巧,你也來這裡賞月?”

溫寒煙眉間一皺,不僅並未收勢,手腕一轉掙脫開他的桎梏,反手屈肘擊向他氣海。

若不是知道裴燼的一身修為都被她吸了個乾淨,她簡直不敢相信,一個毫無修為的人竟然能將自己的氣息掩蓋得如此天衣無縫。

“明明分開沒多久,怎麼一見麵就這麼大火氣。”裴燼傾身湊近,低聲問,“什麼人不長眼惹了你?”

他們之間距離太近,為了避免被餘冷安察覺,特意克製著動作幅度。

這短短一句話,每個字都像是緊貼在耳邊落下來。

溫寒煙不自覺回想起那一夜在寂燼淵的錯亂,身體不自覺僵硬了一瞬。

裴燼見狀惡作劇般笑出聲,順勢扣住溫寒煙手腕、

這一次並未鬆手,而是用了些許力氣。

他修為儘失,力道卻出乎意料的令人無法反抗。

溫寒煙眼睛微微睜大,整個人像是被親昵攬在懷中。

她用力掙動了一下,可右手被鉗製。

不知道裴燼用了什麼刁鑽手段,一時間竟然令她動彈不得。

兩人之間的距離,在這一刻前所未有地拉近。

那股暗香愈發濃鬱起來,在夜風中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隔絕出方寸大小的一片天地。

溫寒煙微微一怔。

近在咫尺的男人墨發玄衣,眉眼濃鬱,垂眼含笑看著她。

月色落入那雙黑寂的眼眸,漾著蠱惑人心的光暈。

一瞬間,仿佛情人般深情。

但幾乎是同時,溫寒煙便清醒過來。

加上先前為她披法衣,這是第二次了。

裴燼想對她用美男計?

可惜了,她不吃這一套。

“你怎麼在這?”溫寒煙麵無表情抬起眼,臉上毫無羞赧之意。

仿佛身後靠著的不是什麼俊美男人的懷抱,而是不起眼的一塊石頭。

裴燼不緊不慢鬆開她,雙手後負,隨意挑了下眉梢。

“有人專門來對我放了狠話,說不會給我我想要的東西。”

他一笑,“那我可不就得抓緊些時間,省得被人遠遠甩在後麵。”

溫寒煙扯了下唇角,輕笑:“那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裴燼:“嗯?”

溫寒煙猛然用力甩開他,運起全身靈力,足尖一點,朝著餘冷安的方向飛掠而去。

“你還是老老實實地被甩在後麵吧。”

雪白身影在裴燼眸底映出一抹倒影。

他盯著溫寒煙的背影看了片刻,忽地一笑,慢悠悠綴在後麵。

“仗著靈力充盈可以為所欲為,便肆意欺淩弱小。”

裴燼煞有介事搖頭,長歎一口氣,“這便是正道弟子的作派麼?好霸道啊。”

溫寒煙麵不改色一笑:“我如今已不是瀟湘劍宗弟子,一介散修,無門無派,算不上什麼正道。”

裴燼一愣。

溫寒煙並未察覺,她說完那句話便不再理會裴燼的反應。

與裴燼耽誤太多時間,她險些捕捉不到餘冷安的氣息。

溫寒煙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焦躁。

裴燼果然不是什麼好解決的對手。

她能夠察覺到的異樣,他定然也有所了解,不然方才根本不會與她不謀而合,在這裡遇見。

溫寒煙凝神辨認片刻,足下生風,朝著遠方趕去。

她追著這抹淡得幾乎消散的氣息,在兆宜府中七拐八彎,來到一片廢棄已久的院落。

昨夜被轟成了渣的金麒麟還躺在一旁,一片狼藉尚未來得及完全清理。

溫寒煙驚疑不定,金麒麟之後守著的不是彆的,竟然是兆宜府的地牢。

餘冷安的氣息比方才清晰了許多,此刻距離她並不遠。

她視線微微一頓,在濃重的夜色掩映下,一抹黑色剪影在地牢門前搖晃了一下。

溫寒煙遠遠候在一旁,借著黑暗和錯落的屋脊掩蔽,眼睛一瞬不瞬注視著那個方向。

餘冷安在地牢門前猶豫了片刻,卻並未入內,緊接著加快腳步繞過金麒麟,閃身進入了廢院的一個廂房。

溫寒煙在原地稍待片刻,才悄然跟了上去。

餘冷安半夜三更作這種打扮來此,總不會是像裴燼所言那樣,心血來潮來賞月色。

溫寒煙不確定那間房中有幾人,修為又如何,謹慎地並未靠近太多,而是在院落門前停下腳步。

她小心地將神識凝成一股纖細的絲,順著夜風送入院落。

隨即,一道熟悉的嘶啞聲線穿過空氣,如撕裂了聲帶的烏鴉鳴啼一般,落在她耳畔。

“考慮得怎麼樣了?”

溫寒煙愕然抬眸。

鬼麵羅刹?

裴燼竟然當真沒殺他?

她心神激蕩一瞬,咬牙勉力維持住氣息平穩。

房中卻在這時倏然一靜。

溫寒煙眉心一跳,指尖不自覺撫上流雲劍柄,微微用力攥緊。

一院之隔的廂房之中,沉浮黑霧之間,那張猙獰鬼麵驀地一轉,猩紅光點不偏不倚望向溫寒煙藏身的方向。

“什麼人?!”

溫寒煙指節猝然收緊,條件反射拔劍欲走。

但電光火石之間,一縷理智清醒地克製住她的本能,強行釘在原地分毫未動。

——她不可能被鬼麵羅刹察覺。

與九宮封印陣不同。

她的斂息術,是雲瀾劍尊親自教的。

‘師尊,未來我想超越師兄,超越您,做天下第一的劍修!’

‘所謂天下第一,也不過皆起於微末。過剛易折,若想變得強大,首先要學會的不是彆的,而是如何自保。’

‘唔……那我想學天下第一的自保的辦法。’

‘……’

‘師尊?’

‘這有何難。’

‘原來這就是斂息術,今日我偷偷潛入師兄房中嚇了他一大跳,他竟然真的沒有發現我!’

‘嗯,若你日後有所成,不隻是他,即便是這世上修為最莫測之人,也無法察覺到你的氣息。’

‘最強的人……您嗎?’

‘除我以外,還有許多。’

‘嗯……比如寂燼淵的那個該死的大魔頭?那他呢,若我修煉成了,他也察覺不到我的蹤跡麼?’

‘……’

靜默之中,似乎有一道輕得不可聞的歎息。

‘他,自然也是不能的。’

……

雲瀾劍尊並未說謊。

那日寂燼淵下,果然沒有人察覺到她的氣息。

所以她慷慨就義,以身煉器,以血肉之軀祭出兌澤書。

最終落得了個與裴燼兩敗俱傷的結局。

溫寒煙深吸一口氣。

陰冷的氣息緩慢順著夜幕蔓延而來,她身形卻分毫未動。

區區鬼麵羅刹又如何能看穿她的氣息。

鬼麵羅刹即便起疑,此刻也多半是試探。

她若是自亂陣腳,反倒打草驚蛇,坐實了她的位置。

——如今流雲劍已被塵生清震出裂痕,她未必是鬼麵羅刹的對手。

蒼穹陷落在一片黯淡之中,偶有夜風穿過枝葉,摩挲出此起彼伏的“沙沙”聲響。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