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兆宜(八)(1 / 2)

“破布?小氣?”

季青林聽見這話, 怒極反笑。

“井底之蛙,你可知這羅侯是什麼樣的至寶?”

這語氣聽上去不複往日溫潤,不屑輕蔑幾乎不加掩飾, 裴燼卻沒什麼反應。

他指腹撚了撚, 微涼滑膩的衣料摩挲過他指腹。

隨即, 連頓都沒頓,麵不改色抬手將羅侯扔了回去。

“既然是這麼寶貝的東西, 那你便收回去, 好生供著吧。”

溫寒煙自始至終沒有什麼反應, 直到裴燼神出鬼沒出現在她身邊, 才流露出幾分訝然。

“你怎麼過來了?”

“自然是想起有人心善, 將床榻讓給我這個病患,自己卻身體嬌弱, 又受了輕傷,擔心她在這裡受了風寒。”

裴燼似笑非笑看著她, 動作卻絲毫不拖泥帶水,指尖一扯腰間門搭扣, 將外衫脫下搭在手臂間門。

溫寒煙微微睜大眼睛, 心底升起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你這是做什麼?”

裴燼眉間門垂下幾縷碎發, 半張臉陷在陰影裡,辨不清情緒。

那一瞬間門,他麵容眼底似乎都漾著許多繁雜思緒, 但那些情緒也不過是短短瞬間門。

少頃, 他傾身一笑,“你說呢?”

溫寒煙神情微微凝滯。

一件還染著體溫的外衫落在她肩頭,掩住她一身寒涼。

淡淡的烏木沉香盈入鼻腔,壓過甜腥的血氣。

溫寒煙下意識勾起指尖攏住領口, 滑膩的布料上觸感微微粗糙。

暗紋在她指腹摩挲,就像裴燼恣睢肆意的性情一般,留下淡淡的刺痛感。

她條件反射再次垂眸看向衣衫上的紋案。

入目並非羅侯上大氣磅礴的騰龍圖案,反倒繁複得辨不清意義。

果然是她太過敏感了。

溫寒煙反手一扯衣擺,想將外衫還回去。

不知道裴燼突然吃錯了什麼藥。

莫非他轉了性子,打算走美男計引誘她,想將她騙得團團轉,最後再把她殺掉。

但即便是這樣,他們之間門也絕對不是這樣親密的關係。

不該她要的東西,她不想要。

溫寒煙剛一動作,另一邊突然傳來季青林的聲音。

“寒煙。”

季青林站在窗邊,光線穿過窗柩,在房中拓下一道涇渭分明的明暗線。

他站在交界處,臉上情緒莫名,眼睛直直盯著她身上顯得過分親昵的、屬於彆的男人的外衫。

“你……”季青林神情複雜,嗓音滯了滯,半晌才道,“男女授受不親,你如今與旁人如此親近,即便他是你弟子,可你將司玨置於何地?”

劇情裡司玨對她痛下殺手時,又將她置於何地。

溫寒煙心底湧上一股厭煩,手中動作一轉,反倒將衣領攏得更嚴實了。

但下一秒,她便感覺到體內一陣異樣。

因先前的消耗而枯竭的靈力前所未有地湧動起來,迅速流淌過她每一寸經脈,灌入丹田。

就連與鬼麵羅刹交手時受的輕傷,也在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恢複。

那枚不屬於她的墨色丹田似乎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微微躁動起來。

溫寒煙半信半疑抬眼去看裴燼。

這件外衫竟然也是一件法寶,效用竟比羅侯隻強不弱。

他真有這麼好心?

裴燼察覺到她的視線,唇角微翹,笑意漾著幾分真實的愉悅。

他還是頭一次做這種“爭風吃醋”一般的蠢事。

但是當真這麼做了,倒真有幾分彆樣的滋味。

原來看另一個男人因為這種事情吃癟跳腳,竟然是一件如此有趣的事情。

比起出手把人揍服相比,成就感不分上下。

“不客氣。”

他如今身無修為,穿了也是白穿。

與其浪費,倒不如便宜了溫寒煙。

兩人眼神交彙,各懷心思,旁人看上去卻極其專注,像是旁若無人的眉目傳情。

季青林臉色一僵,聲調拔高:“寒煙——”

裴燼一聽見他的聲音,就覺得頭痛。

這人修為不高,廢話卻不少,吵得他額角突突跳動。

他緩慢抬起頭,露出一抹染著血腥氣的笑:“我還從未見過你這樣愛多管閒事之人。”

季青林氣結無處發作,聞言神色微慍看向他,“我也從未見過,明知對方名花有主,卻不聞不問非要湊上去的厚顏無恥之人。”

“受教了。”裴燼恍然大悟道,“原來你摳摳索索給她半塊破布是照顧,我看不過去好心給她一整件外衫,是厚顏無恥。”

季青林眸底溫度褪去,還未開口,一道甜絲絲的聲音打斷他。

“季師兄,想必溫師姐也是不想你難做,你又何必動怒呢?”

紀宛晴笑意盈盈打破僵局,季青林臉色稍霽,也緩和了幾分尷尬,連忙將這沒人要的羅侯搭在她腰間門。

“彆著涼。”

紀宛晴紅著臉點點頭,又轉眸,似是無意似是好奇看向溫寒煙身上的玄衣。

“方才沒留意,湊近一看,這衣服上的紋案也著實精美,不輸羅侯呢。”

她餘光不動聲色掠過溫寒煙身側高大俊美的男人。

她一早便懷疑這人是裴燼,但又有些不敢相信。

劇情中裴燼也有一件法衣,作者寫過,即便是重傷快死了,隻要還剩下一口氣,哪怕什麼都不做,隻需要穿著這件法衣,便可性命無虞。

紀宛晴眸光漸深。

她若是擁有了那件法衣,何愁活命?

裴燼在劇情中出場很晚,與她這個女主也沒什麼感情戲,但功夫不負有心人。

她一早便將與裴燼有關的劇情在腦海裡過了個滾瓜爛熟,隻等著他破除封印,她便想辦法去刷他的好感度。

但如今劇情變動得太厲害,紀宛晴突然有些心裡發虛。

“寒煙師姐,我可以摸一摸嗎?”她笑眯眯一歪頭,眨了眨眼睛。

隻要她能夠碰到,立刻就能知道這衣服的來曆。

溫寒煙無所謂,但她轉念意識到,這外衫並非屬於她。

她靜默片刻:“你還是問它原本的主人吧。”

“好呀。”紀宛晴順勢大大方方轉過臉。

她下頜微收,眼睫撩起來,以一個微微仰視的角度去看裴燼。

“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紀宛晴曾經對著鏡子練過無數遍,這是她最好看的角度。

平日遇上什麼事,她隻需要這樣看一看雲瀾劍尊和季青林,他們定然抗拒不了。

懶散倚著牆麵的男人眉眼濃鬱,輪廓深邃。

他半側著臉,眼睫慵倦地半耷拉著,聞言,就連眼神都沒有落在她身上。

“抱歉。”他挑起唇角,語氣裡卻分毫沒有笑意,“很介意。”

紀宛晴唇角的笑意凝固。

近在咫尺的男人身材優越,眉眼濃鬱,輪廓深邃,僅著一件銀灰色的內衫,唇角噙著不鹹不淡的弧度,居高臨下看著她。

那雙狹長黑寂的眼底,漾著幾分辨不清喜怒的情緒。

似是笑意,又似乎摻雜著更冰冷的危險。

——仿佛她不過是個跳梁小醜,所有的小心思都在他視線之下無處遁形。

紀宛晴仿佛被什麼刺了一下,條件反射挪開視線,不再和他對視。

這眼神中氣勢太盛,竟然比雲瀾劍尊還令她下意識膽怯。

……他莫非真的是裴燼?

紀宛晴頭痛,現在劇情變動太多,尤其是和溫寒煙有關的。

她當時看小說也不過是一目十行,又沒當成閱讀理解去做,看得本身就不細致。

現在時間門也過去太久,很多細節她都忘得差不多了,一時間門根本分辨不清。

可溫寒煙和裴燼之間門不死不休的關係,她還是記得的。

要讓她相信裴燼會和溫寒煙糾纏在一起,她寧可相信明天她就會穿越回去。

紀宛晴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時間門並未開口,房間門裡氣氛莫名變得有些詭異。

一串淩亂的腳步聲就在這時傳來,打破僵滯的氣氛。

“不好了!”

一名兆宜府侍衛在門外高聲喊道。

“小姐不見了!”

*

葉凝陽所在的廂房距離這裡不過幾步之遙,溫寒煙將玄色外衫扔回裴燼身上,當先走在前麵推門而入。

幾人進入房中的動靜不算小,然而餘冷安和葉承運卻幾乎毫無反應,唯獨葉含煜勉強投來一瞥。

“前輩,你們來了。”他苦笑一聲。

溫寒煙瞳眸微轉,神識無聲鋪就而出,不著痕跡打量整個廂房。

托裴燼這件法衣的福,她方才與鬼麵羅刹交手時紊亂的內息已經被平複。

此處沒有絲毫打鬥的痕跡,但葉凝陽卻不翼而飛。

她臉色微沉。

“方才發生了什麼?”

葉含煜掌心虹光沉浮,正以法器探尋葉凝陽氣息。

聞言他扭過頭,表情說不上好看。

“方才姐姐就坐在這裡。”葉含煜指著身後的紅木太師椅。

他薄唇緊抿著,“前輩,這世上莫非當真有能夠穿牆而行的術法嗎?”

溫寒煙眉間門輕蹙,穿牆而行的術法她從未聽聞過。

但她沒有立即回應,隻是不動聲色抬眸看一眼裴燼。

裴燼通曉各種邪門歪道,或許他會知曉一一也說不定。

身側男人眉眼低垂,額發落在眉間門,眸底的情緒分辨不清。

他按了下眉心:“自然沒有。”

葉含煜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臉色卻愈發難看。

“我特意將這把椅子貼著牆麵擺放,背後是牆壁,左右前方皆有我和父親母親守護。”

他聲線乾澀,“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什麼都沒有感受到。可再一轉身想同姐姐說話時,她便已經不見了。”

“無聲無息?”裴燼倚在牆邊笑了聲。

“你也就算了,但你父母皆是悟道境之上的修為,想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搶人,這人來頭可不小啊。”

溫寒煙心頭微動,轉身對葉承運和餘冷安抱劍行了一禮:“兩位也沒有感受到任何異樣?”

“沒有……”

餘冷安一陣頭暈,仿佛瞬間門蒼老了數十歲。

她勉強扶住桌麵穩住身形,又去看葉承運。

餘冷安根本沒心思回應這些問題,滿心都是葉凝陽的安危去向,“就連你也找不到她?”

葉承運眉間門緊鎖,臉色沉重。

他沉默片刻:“給我些時間門,夫人,我答應你,一定會找到凝陽。”

空青站在溫寒煙身後半步,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一踏入這個房間門,他便聞到一股似曾相識的燒焦味道。

他條件反射向後退了一大步,險些碰倒一座齊人高的花瓶。

花盆底在地麵上碰撞出叮當聲響,季青林冷眼掃過來。

“一驚一乍,成何體統?”

“……”

仿佛再次被那種陰鷙恐怖的氣息包裹住,空青沒搭理季青林,轉頭對溫寒煙小聲道,“寒煙師姐,這房中的味道……我聞到過。”

——“就在那個不人不鬼的家夥身上。”

溫寒煙抬起眼。

“味道?”

葉含煜就站在不遠處,將空青的話儘收耳中。

他倏地一怔,猛然間門意識到什麼,臉色突然變得古怪。

餘冷安看出他臉色驟變,眼神一厲:“你可是想到什麼?”

葉含煜抿唇不語,三兩步走到空青身側,“你說的是什麼味道?”

“是不是一股灼燒的焦臭味?”

空青皺眉:“你怎麼知道?”

葉含煜臉色鐵青,沒有說話。

這味道,他早些時候便在葉凝陽身上聞見過。

季青林已在房中查探一圈,卻並未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聞言他也聽出些內情來,眸光一沉:“空青,你說清楚些。”

“我不知道。”空青道,“隻是……如果真的像葉少主所說這樣,那葉小姐身上的味道,便同先前襲擊我之人一模一樣。”

“你是說凝陽想要殺你?她就是攪得東洛州人心惶惶的罪魁禍首?!”

餘冷安拍案而起,怒道,“一派胡言!不過是一麵之詞,再說,不過是氣味而已,這算得上什麼證據?”

季青林與空青在落雲峰上相識數百年,對他的性子自然了解。

空青性情單純直接,有時甚至毫不知變通。

不僅蠢,還從不會說謊。

他心底一冷,順著這個方向深想過去,愈發覺得膽寒。

“昨夜在兆宜府內出手之人擅用刀。兆宜府以葉氏劍法聞名,據我所知,整個兆宜府之中隻有令愛擅用刀法。”

“笑話,我兆宜府千金的名聲,哪裡是旁人可以肆意抹黑的?”

餘冷安朱唇扯起一抹冷笑。

“既無證據,便是毫無根據的揣測,凝陽消受不起。”

季青林眉間門微皺:“在下不過提及葉小姐擅用刀法,並無其他深意。葉夫人,您反應何必如此激烈呢?”

原本他不過隨口一提,餘冷安態度強硬,他心下反倒疑竇更深。

餘冷安冷冷道:“你的確並未明說,可字裡行間門皆是猜忌懷疑,以為我聽不出麼?”

“夫人,莫動怒。”葉承運歎口氣。

他抬手輕撫餘冷安肩頭,轉頭對季青林道,“凝陽的確自小習刀,可說來慚愧,她如今也不過合道境修為,斷不可能在兆宜府內造成那樣的損失。”

餘冷安鼻腔裡又逸出一聲冷笑:“出現在兆宜府的刀客,便一定要是我兆宜府中人麼?”

“修為這一點,的確解釋不通。”

季青林視線不偏不倚盯著餘冷安,“隻是,您先前親口說了,兆宜府並不是那麼好進的地方。若想要突破兆宜府的防禦而不驚動一位前輩,這絕非易事。”

他心下疑惑叢生,但心底絲絲縷縷的線索如今拚湊起來,全都指向葉凝陽。

他要的隻是找到東洛州作亂之人,拿到璃瓊玉替宛晴續命,這人身份是什麼與他無乾。

就算那人是兆宜府千金,那也該是兆宜府的家事。

季青林唇角抿了抿,“況且——”

紀宛晴自始至終站在後麵當花瓶,聞言愕然抬眸,伸手要去扯季青林的袖擺。

“師兄……”

但她動作不夠快,季青林已麵不改色開口。

“在進入兆宜府之前,我與宛晴便已用羅盤查探到真凶氣息。”

“那人當時便在兆宜府。”

紀宛晴唇角微抽,事已至此,她也隻得扶額重新後退半步,繼續做花瓶不再開口。

“你說什麼?”餘冷安神情一變,精致姣好的臉上顯露出幾分慌亂,“昨夜遇襲之前,那人便在兆宜府中?”

“沒錯,葉夫人。”

季青林道,“我與宛晴一路追尋那人氣息,在整個東洛州繞了一大圈,最後卻察覺那人進了兆宜府,而且出入仿若無人之境。”

“或許是巧合,但這些細節與葉小姐的確不謀而合。”

餘冷安一陣氣血上湧,天旋地轉間門幾乎站不穩身體。

“如今凝陽失蹤,生死未卜。”她怒極反笑,“我絕不會相信她是作亂東洛州之人,她從小被我養大,她是什麼樣的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季公子,你是兆宜府的客人,對凝陽毫無了解,說出這些話我不怪你。隻是你若無心同我一起救她,那便去一邊趁早圖個清閒,不要在此耽誤我救她性命!”

季青林身形未動,眸底狐疑反倒更甚。

“我師弟險些被取了性命,這才九死一生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我所言不過是推測,您卻如此大動乾戈,甚至要我退出不再插手此事,實在惹人懷疑。”

他眼睫掃下來,不鹹不淡道,“作亂之人在兆宜府是不假,但是葉夫人,沒有人說過作亂之人隻有一人。”

餘冷安冷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若你與葉小姐一同出手,先前的困惑便不再是問題了。”

季青林抬眸,“葉小姐身負純陽命格,死去的人恰巧也都是純陽命格,幕後之人甚至能夠自由出入兆宜府,夜間門宿在兆宜府之中而不驚動您與葉家主。”

“不僅如此,葉小姐擁有司星宮的法器,能夠隔空探人命格,與空青初見之時便輕而易舉探得了他純陽命格的身份。”

“葉夫人,您不覺得這一切都太巧了嗎?”

餘冷安聽得耳中一陣嗡鳴,胸口氣血翻湧:“血口噴人,兆宜府接待不起你這樣的‘貴客’。”

“來人!送客!”

守在門外的護衛聞聲魚貫而入,葉承運卻皺眉一擺手示意他們下去,一時間門幾名護衛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究竟應該聽誰的。

“夫人,你先冷靜些。”

葉承運按著餘冷安的肩膀讓她坐下,替她斟了一杯茶。

“季公子所言不假,若他並未說謊,那麼凝陽……的確有些古怪之處。”

他動作不疾不徐,聲線也輕緩,卻無聲流露著威嚴。

下一句話開口,卻是對著季青林。

“但就像你所說,這些不過是猜測,而你的猜測卻一並冒犯了我兆宜府的夫人和千金,”

季青林還欲再說些什麼,紀宛晴卻輕輕拽了兩下他的衣擺。

“師兄你彆再說了。”細弱的聲音在識海中響起,紀宛晴傳音同他道,“你忘了嗎?我們是為了璃瓊玉來的,不可以得罪兆宜府家主。”

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季青林瞬間門冷靜下來。

他擰眉,沒有說話。

是他在心急了,險些誤了大事。

“襲擊我與空青之人是鬼修,絕非葉夫人出手。”

溫寒煙看了半天鬨劇,隻覺得頭痛,出聲打了個圓場。

如今的當務之急是找回葉凝陽,而非在這裡憑空臆測她的身份。

季青林提出的一切疑點,隻要找到葉凝陽,皆能在她身上找到答案。

餘冷安聞言臉色稍霽,卻也沒再開口。

一時間門,空氣中陷入一陣詭異的死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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