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牆壁裂紋斑駁, 樹影憧憧在冰冷的夜色下映過來。
昂首嘶吼的騰龍在黯淡的天光下泛著深紅近墨的色澤,似是撕裂黃泉碧落降臨世間。
龍吟聲穿透雲層,這一瞬間, 整個東洛州都為之震動, 無數人從睡夢之中驚醒,推開門窗走上街道, 敬畏地望向天際。
一些修為尚淺的修士不過受遠遠逸散而來的一縷靈風波動, 便渾身血氣翻湧,臉色慘白。
“這、這是……血陣?”
“從未見過這樣霸道的血陣,結血陣的修士至少也有歸仙境修為了吧?不知是哪位尊者,簡直是要將東洛州都夷為平地了!”
“彆看了,快點走。還不知道是何方大能在此鬥法, 小心殃及池魚!”
“兆宜府自然會護著我們的。”
……
龍吟呼嘯,罡風獵獵傾軋而下,廂房原本已經破敗不堪,這下再也支撐不住,瞬息間便被沉重的靈壓夷為平地。
葉承運甩袖揮出一道虹光護在身前,一臉凝重。
記不清多久了, 他沒有感受到此刻這種冰冷徹骨的感覺。
死亡的感覺。
鬱將更像是見了鬼,臉上神情變幻, 時而茫然, 時而驚愕, 時而難以置信,堪稱精彩紛呈。
“騰龍吟, 天下臣……”
他死死盯著對麵,喃喃道,“不可能, 這分明是——”
不知想到什麼,鬱將臉色大變,當即顧不得彆的,身形一掠轉身便要逃。
然而他還未來得及動作,一股冷冽刺骨的氣息便鎖定住他。
鬱將咬牙大喝一聲,運氣全身修為抵抗,喉嚨裡卻隻發出斷斷續續、意味不明的音節,仿佛被什麼扼住咽喉,渾身動彈不得。
鬱將周身血液溫度驟降,靈力在經脈之中倒流,痛不欲生。
他疼得眼前一片血色,仿佛全身血肉都被人撕裂了又黏上,黏上後又撕下來,周而複始,令人絕望。
——簡直就像是他方才威脅溫寒煙那般。
不,比那還要殘忍千倍萬倍!
鬱將視線一片模糊,餘光冷不丁瞥見裴燼腰間搖曳的墨玉。
“長嬴”二字在栩栩如生的騰龍浮雕間,反射著瑩潤的光澤。
他身體猛然一震。
墨玉牌,騰龍紋。
這人用的果然是乾元裴氏的秘法!
浮屠塔玄羅殿中有過記載,乾元裴氏命格至陽至純,族中禁術三十六秘法,以燃燒心頭之血為代價,焚儘天下不平之事。
騰龍既出,天下儘執於掌中。
不隻是這一次,先前這個男人毀了他的分身,用的也是裴氏秘法鎮魔鼎!
那時他還隻當此人或許也來自浮屠塔,可騰龍吟絕非裴氏子弟以外的修士學得會。
乾元裴氏千年前早已滅族,世間再無乾元裴氏,僅剩寂燼淵下鎮著一人。
——便是裴燼。
鬱將冷汗簌簌而下。
“乾元……裴……”
就在這時,一道清清淡淡的氣聲在他識海中炸響。
“噓。”
眼前黑衣墨發的俊美男子負手而立,唇角噙著淡笑盯著他看。
“你是想說‘乾元裴氏’?”
似是感慨,裴燼悠然歎口氣,“說起來,本座許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
鬱將渾身顫抖,不隻是疼的還是嚇的。
“尊、尊上,求您,求求您,饒……饒我一命……”
裴燼對他的痛苦求饒置若罔聞,他好整以暇欣賞著他垂死掙紮的模樣。
半晌,忽地一笑,“這說法已經過時了。”
“畢竟,乾元的人已經被本座殺了個乾淨,裴家也隻剩下我一個了。”
裴燼悠然拖長尾音,自謙道,“一個人,怎麼好意思自稱氏族。”
見他並未立即動手,鬱將仿佛看到一線希望,他語氣激動道:“不,不!尊上,您千年前修為便已達到歸仙境,如今定是半步登仙成神,一人可敵千軍萬馬!”
裴燼很給麵子地笑出聲:“不敢當。”
半步登仙成神?
那他還真是讓人失望了。
裴燼:“辛苦許久,你也是時候休息了。”
鬱將渾身又是一陣劇痛,仿佛每一寸關節都被連著血肉生生扯碎,可他卻又該死地保持著清醒,隻得動彈不得地承受著煎熬折磨。
“啊啊啊——”
識海中一陣淒厲慘叫,現實中他卻連發出聲音都做不到。
裴燼被他吵得頭痛,皺眉按著額角,徹底沒了耐心。
砰——
慘叫聲戛然而止,鬱將炸成一團血霧,血雨簌簌落下,黏膩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不同於毒霧的啃噬,他渾身血肉骨骼像是被一種力量,硬生生撕扯成了無數細小碎片。
裴燼慢條斯理收回手,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血汙灰塵。
他抬眸微笑,“溫寒煙是本座的人,你既然有膽子肖想她,眼下自然也該承擔後果。”
“做個好夢。”
幾乎是同時,空氣裡傳來空青一聲驚呼。
“寒煙師姐!!小心啊!!”
裴燼眉頭一跳,他壓抑住胸口翻湧的血腥氣,撩起眼睫轉身回望。
身後空空如也。
*
一切發生得太快,就在這句話落地的瞬間,騰龍轟然俯衝而下。
罡風浮動溫寒煙臉側的碎發,下一瞬,鬱將便一臉驚恐僵硬地炸成了一團血花。
溫寒煙飛身避開,這才免了被血水澆了兜頭滿身的命運。
她來不及分辨這究竟是不是來自於裴燼的惡意,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鬱將幾乎稱不上屍體的那灘血水。
猩紅光點緩緩從血液間浮起,在虛空之中拚湊凝集,眼見著便要凝成一柄長刀。
溫寒煙眸光微動,當機立斷調用起全身靈力,拔劍旋身攻向葉承運。
【你這是乾什麼!!】龍傲天係統驚掉了下巴,如果它有的話。
【那不是真正的昆吾刀。真正昆吾刀的下落,葉承運一定知道。】
流雲劍反射出溫寒煙寒星般的鳳眸。
她抬眼,【絕不能讓裴燼搶先,助我!】
說罷她足尖一點,迎著靈壓逆流而上,流雲劍芒大盛勾動風卷,朝著葉承運轟殺而去。
葉承運素來儒雅的眼底閃過狠戾。
如今鬼麵羅刹已死,計劃功敗垂成,他本便想要這些人陪葬,竟然還有人主動送上門來。
他輕蔑道:“不自量力。”
揮袖間長劍出鞘,千百道劍光凝集直衝雲霄,刺向溫寒煙心口。
“寒煙師姐!”空青不假思索提劍飛身去擋。
溫寒煙卻不躲不閃,反手挽了個劍花。
“彆過來!”
雪亮劍光交織成細密劍網,猛然撞上那千百道劍光,一時間竟未落下風。
地麵轟然震動,殘存地板拔地而起卷入狂風之中,隨著氣浪撞向四周!
葉承運猛然抬眸,洶湧靈力奔湧而來,竟將他衣擺絞得粉碎。
他卻視若無睹,而是死死盯著溫寒煙,眼神流露出說不上的陰鬱。
“這氣息……我即便化成灰,也絕不會錯認。”
葉承運唇角扯起一抹古怪笑意,眉目間卻透著徹骨涼意,“你身上竟然有裴燼的氣息。”
溫寒煙心頭一動,空青更是直直釘在了原地,愣住了:“裴燼?!”
“不知前輩此話從何說起。”
溫寒煙麵不改色,不著痕跡套話道,“若我身上當真有那魔頭的氣息,你又為何此刻才能察覺?”
“先前察覺不到,自然是因為你並未動用多少靈力。”
葉承運冷冷道,“但如今你與我對上,靈力如此滔滔不絕,每一次波動都染著濃鬱的令人作嘔的氣息,我又如何能看錯?”
雖說對方語氣斬釘截鐵,聽了這話,溫寒煙卻反而默默鬆了口氣。
葉承運所說的,多半與她和裴燼雙修無關,而與方才他助她結成血陣有關。
龍傲天係統卻否認:【不可能!血陣怎麼會影響到你靈力之中的氣息?】
溫寒煙唇角微抿。
她腦海中便閃過彆的繁雜念頭。
思緒百轉,隻在一瞬間,溫寒煙故作慍怒道:“即便我此刻叛出師門,從前也從未做過違背瀟湘劍宗之事,前輩又何必在此血口噴人?”
葉承運並未回應,冷著臉凝神感受片刻,冷不丁冷嗤一聲。
溫寒煙心頭微跳,直覺自己似乎距離某種想要查探的真相,愈發靠近。
“還望前輩明示。”
“死前讓你做個明白鬼也無妨。”葉承運扯了下唇角,“你體內的蠱與那魔頭脫不了乾係。”
果然……是蠱。
溫寒煙心底了然一笑。
儘管早已有所猜測,可當猜測坐實成真,她還是忍不住覺得可笑。
這蠱既能令她的血鎮壓寂燼淵封印,又能令她引誘起裴燼情穀欠,在他意亂情迷時吸儘修為。
簡直像是為他量身定製一般。
她曾經自以為的為天下蒼生獻祭,到頭來,不過是旁人早便預料到的、對付裴燼不可或缺的工具。
溫寒煙語氣淡了些:“你可知是何人對我下蠱?”
“此事與我無關。”
葉承運猛然抬手,劍光映上溫寒煙眉眼,“寒煙仙子,這個問題,你還是去閻羅殿問吧!”
葉氏劍法以快聞名,劍光迅疾如電,劍風卻勢如破竹,虹光衝撞,竟將流雲劍光交錯而成的劍網撕開一道缺口,轟然斬落。
流雲劍芒再次閃爍起來,細碎的破碎聲湮沒在轟鳴聲中,裂紋又一次自裂口處向上蔓延,爬滿了半截劍身。
太過洶湧的靈力幾乎撕裂經脈,溫寒煙丹田處也一陣劇痛。
儘管她已晉階至合道境,但畢竟隻是合道境初期,即便有係統相助,對上近乎煉虛境的對手,依舊有些吃力。
這兩個大境界的溝壑,遠非那麼容易填補。
看出她瞬息間的神情,葉承運趁機反手向下一壓。
隻是他先前被騰龍靈壓震出了內傷,此刻靈力翻湧,唇畔克製不住嗆出一口血。
“受死!”
當——
一道烈陽般的劍光就在這時緊隨而至,葉含煜仗劍飛身而來,咬牙擰身一轉,生生將劍意攔下來。
他咳出一口血,被震得倒退數步,卻執著擋在溫寒煙身前不願離開:“前輩,你先走。”
“葉含煜!”
葉承運眸光一頓,字字從牙關中擠出來,“我才是你的父親,你為何卻反過來幫著一個外人,非要與我作對!”
葉含煜內心複雜,不願同他說話,也無暇同他說話。
如今直麵葉承運劍意,他才感受到如嶽般的威壓,仿佛一座山頭都壓在脊梁上,迫使他不受控製跪倒在地。
前輩分明同他修為境界相當,卻竟然能擋住葉承運數招……
葉含煜咬牙硬撐,虎口處已被震得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最後一絲力氣也幾乎在壓力下被用儘,就在這時,一道青芒襲來,替他卸去了一半的力道。
“季青林?”
季青林青衫染血,墨發也粘著血跡,露出一雙沉凝的眼眸。
“他境界太高,不是我們人多就能敵得過的。”
季青林勉力攥緊劍柄,他本命劍斷,如今隻能用芥子中的其他次等佩劍,實力也打了折扣。
他轉頭看溫寒煙,“寒煙,事關緊急,你不要逞強了。雖然他此刻受了內傷,但你依舊不是他的對手。現在宛晴也受傷無法再戰,待會我掩護你與我們一同離開。”
溫寒煙抿唇不語,她多次承受超過修為極限的靈力,經脈被硬生生撕扯著拓寬。
在一陣撕裂般的劇痛間,她依稀感受到丹田氣海沸騰起來,枯竭之勢似乎在極端的錘煉之下,隱隱流露出充盈的跡象。
——她竟然再一次觸碰到了突破的界限。
龍傲天係統興奮搓手:【對了,這就對了!】
【絕境逢生,觸底反彈,邊打邊升級然後越級反殺小boss——這才是咱們龍傲天的精髓啊!!】
溫寒煙赫然睜開眼睛,流雲劍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優美弧度,瞬息間便將葉含煜和季青林身上的威壓卸去大半。
葉含煜神色一喜,季青林卻是怔住了,表情精彩紛呈。
寒煙她竟然……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再次瀕臨突破了?
自從她在落雲峰蘇醒過來,事到如今,也不過月餘。
她竟然從一個廢人一躍而成了合道境中期的劍修——而他本命劍斷,若當真打起來,竟然未必是她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