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究竟什麼時候中的毒?
溫寒煙強忍著愈發沸騰起來的燥熱感, 凝神將神識在身體內查探一圈。
什麼異樣也沒察覺。
溫寒煙臉色不算好看,龍傲天係統卻鎮定許多。
【沒關係,不要緊張, 這是每一個龍傲天的必經之路!】
【這個秘境裡正好有能夠替你解毒的前輩,天時地利人和, 隻差天雷勾動地火~~】
溫寒煙詭異地沉默下來。
什麼前輩大能。
寂燼淵裡可是千年前被逐天盟所鎮壓,五百年前又被她的血加固封印的大魔頭啊。
溫寒煙咬牙調動渾身靈力。
靈力似流水淌過, 暫且將那股躁動強行壓製下來。
她當機立斷轉身就要走。
就在這時,斜地裡冷不丁伸出一隻手。
“道友,請留步。”
溫寒煙腳步一頓。
一名身穿水藍色道袍、頭戴烏木簪, 腰懸玉牌的青年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前, 微笑注視著她。
分明是一幅溫和長相,在他無聲注視著她的時候,她卻感受到一種似曾相識的邪氣。
溫寒煙唇角微抿,不著痕跡後退半步。
“在下隱意宮弟子——”
藍衫青年目光落在她退半步的動作上,片刻, 又似全無察覺,抬起眼時, 笑意分毫未動。
然而這短短瞬息間,溫寒煙已轉身走出三尺之外。
看著她背影,藍衫青年笑意微頓。
溫寒煙原本便不想在此多留。
更何況這藍衫男子莫名其妙出現在寂燼淵,她卻在他出現前一點都沒有感覺到。
她什麼也沒說,轉身調頭就走。
“……”
藍衫青年的聲音在她身後傳來,染上幾分無奈,“道友,請你幫我一個忙。”
在這種地方要她幫忙?
溫寒煙毫不猶豫,連頭都沒回:“不幫。”
“——幫我救人。”
溫寒煙腳步一頓, 若有所思回眸:“救人?”
她想起來了。
來寂燼淵前,她與空青葉含煜在曆州稍作休息。
曾經聽見隱意宮幾名弟子自行前往寂燼淵,然後死傷大半。
消息都傳出去了,人應該已經死了一段時間。
怎麼這時候還要她救人?
體內似有烈火灼燒,熱意之餘,又有一陣令神魂俱震的異樣感覺席卷而來。
她的呼吸開始變亂。
“抱歉,我如今自顧不暇,分不出什麼多餘心神去救旁人。”
溫寒煙語速很快地婉拒,“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沒等說完,她便再次轉身。
一隻手卻眼疾手快扣住她手腕。
力道不輕不重,卻莫名令她一時間難以掙脫。
緊接著,一種用言語無法描述的感覺,從他們相接的位置升騰而起,疾速如電流般淌遍全身。
溫寒煙雙膝登時一軟。
這時候再意識不到她中的究竟是什麼“毒”,她便太遲鈍了。
她狠狠咬一下舌尖,刺痛喚回她片刻神智,溫寒煙趁機用力一抽手腕。
“放開!”
“好好,這便放開,道友莫生氣。”
溫寒煙話音剛落,握在她腕間的手便乖乖收了回去。
她抬起眼,藍衫青年雙手微抬,做了個無害的動作,向後撤了幾步。
口中卻長歎一聲,“我觀道友仙氣淩然,一身正氣,如今卻見死不救,恐怕有失正道風範……”
聽語氣,像是失望,又隱隱漾著一種惡意的譏誚。
溫寒煙麵無表情轉身,將青年聲音遠遠拋在身後。
她曾經的確不愧為瀟湘劍宗落雲峰首徒,犧牲性命以身煉器,救蒼生於水火。
到頭來,除了修為儘失,她什麼也沒得到,還失去許多。
但那些失去,也是不失為一種頓悟。
從今往後,她隻為自己而活。
寂燼淵空氣中一片安靜,身前卻再次傳來風吹草木的細微聲響。
溫寒煙心下一動,猛然抬眸。
不遠處石壁上,藍山青年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腰間玉牌。
“好不容易來。”他微微一笑,“怎麼這麼急著走?”
依舊是那副俊秀和善到甚至有些怯懦的長相,可唇角這麼一勾,通身氣息便瞬間變得危險起來。
一片死寂的四周突然響起蕭索風聲,空氣中飄來一陣濃鬱的血腥氣。
荒草雜亂的地麵上,橫七豎八躺著好幾具屍體。
他們死狀淒慘,渾身每個關節都被人生生扯斷,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橫伸出去。
青白僵硬的臉上還殘存著驚懼痛苦的神情,仿佛在生前最後一刻見到了什麼不可名狀的恐怖,死不瞑目。
藍衫青年幽幽歎口氣,故作困擾:“你看,因為你不願同我一起去救他們,現在他們都死了。”
……這些人顯然已經死去多日了,隻要不是瞎子便一眼能看出來。
溫寒煙沒出聲。
她原本便情毒入體,在此耽擱這麼久,毒性在體內蔓延得愈發快速。
昏沉感撕扯著她的神智,她勉強將那陣熱意壓下去,擰眉盯著他。
“你究竟是什麼人?”
溫寒煙不動聲色探向腰間的鈴鐺。
——這與她交給空青和葉含煜的出自同源,取名也很簡單粗暴,名為子母鈴。
這是一種散修行走在外時常隨身攜帶的低階法器。
散修無門無派,卻也並非完全獨自行動。
他們沒有宗門世家特有的傳訊符,與同伴間大多以子母鈴聯絡。
子母鈴無聲,相互間的感應卻可跨越千裡。
溫寒煙還沒來及撥弄母鈴,掌心便驟然一空。
指節那麼大的母鈴被夾在兩根修長手指間。
藍衫青年垂眸盯著它看了片刻,似乎極其新奇,屈指輕輕一彈。
喀——
鈴鐺應聲而碎,在他指尖化作齏粉簌簌落下。
“哎呀,這可真是罪過。”可臉上卻毫無抱歉之意。
藍衫青年隨意吹落掌心殘存齏粉,語氣染上淡淡戲謔,“詢問旁人名號時,怎能如此不專心。”
“——你說是不是,美人?”
許是毒性作祟,溫寒煙吐息都開始變燙,可語氣卻冰冷。
她指尖顫抖著攥緊了流雲劍,麵色不動分毫。
“你藏頭露尾,尚且不敢以真麵目示人。”
溫寒煙冷笑,“又有何資格在此大放厥詞?”
藍衫青年“哦”了一聲,倒是並未動怒。
他恍然大悟般:“原來隻需我以真麵目示人,你便願意跟我走了?”
“是。”
溫寒煙勾起唇角。
電光火石間,流雲不動而鳴,劍意如石破天驚般撕裂虛空,淩空朝著藍衫青年轟殺而去!
溫寒煙反手一劍斬落。
“但在此之前,我便先送你見閻王。”
噗嗤——
劍身入肉。
流雲劍尖沒入藍衫青年左胸直刺心臟,強橫劍意將對方心臟瞬間絞碎。
溫寒煙指節微頓。
這一切實在太順利了。
她原本以為對方會稍作抵抗,至少能與她過招幾個來回。
她神情凝重地垂下眼。
藍衫青年渾身浴血,大片鮮血從他口中湧出,滴滴答答墜落在前襟上。
“撲通”一聲,他身體重重跌落在地,臉上卻依舊帶著淡淡笑意。
鮮血自他身下不斷蔓延開來,幾個呼吸間便染紅了一片草木。
被魔氣浸透的草葉散發著深綠近墨的色澤,被鮮血染上斑駁紅痕,更顯淒厲詭譎。
一隻手冰冷的手搭上了她的手背。
“初次見麵,便如此心狠手辣。”
一道聲音含笑似從四麵八方落下來,“你倒當真有幾分做魔修的潛質。”
溫寒煙倏然抬眸。
黑霧騰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將整個寂燼淵覆蓋,幾乎遮天蔽日。
那隻冷白骨感的手從濃霧中探出來,指尖輕勾,輕鬆撥開寒氣四溢的劍光。
稀薄縹緲的霧氣散去,霧氣於黯淡天光下凝成玄色衣擺、繁複的暗金繡紋。
翻飛衣擺與黑發隨狂風翩躚,露出一名眉眼濃鬱、臉廓立體的高大身影。
裴燼踏過一地染血枝葉,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便一腳將藍衫青年屍身踢開。
他緩步走到她身前,扣著她手腕的指節不鬆反緊。
“本座可是為你足足死了三次。”
裴燼稍俯身,似笑非笑。
“這份情意,你該怎麼還才好?”
這一刻,先前那些古怪卻摸不清緣由的細節在腦海中拚湊。
溫寒煙腦海中一陣暈眩。
她冷聲從牙關間擠出兩個字:“裴燼……”
與此同時,兩道極其相似的電子音,在兩個人識海之中不約而同地分彆響起。
龍傲天係統興奮地搓搓手。
【出現了,你登頂之路上命定的宿敵!你們之間,注定了相愛相殺、他死你活的宿命!】
【咱們龍傲天拿捏反派的第一步,就是要從根本上壓倒他!從本質上羞辱他!】
【上啊,龍傲天!你的人形解毒劑來啦!!】
綠江虐文係統再次炸成了一大片粉紅色的煙花。
[啊啊啊啊啊,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本命cp世紀會麵!眼神都拉絲了啊啊啊啊——]
[她就是白月光,是你命中注定的老婆啊!]
[不要害羞,隻牽手算什麼?現在已經不流行柏拉圖純愛了!]
[快點去給她一個愛的擁抱,最好再來一個浪漫的法式熱吻——]
裴燼神色淡了幾分。
他低眸凝視溫寒煙片刻,冷不丁一笑。
“五百年了。”
他伸手覆上溫寒煙臉側,指腹緩緩撫過她下頜,似是繾綣萬千,語氣卻寒涼徹骨。
“五百年前,你不惜拚上性命也要加固本座的封印,拯救天下蒼生。可如今,你卻被當年那些將你捧在心尖上的人棄若敝履,被你拯救的蒼生也未曾替你說上一句話,反倒對你諸多厭惡討伐。”
“不僅如此,你修為儘廢,為求自保,甚至不得不利用本座的力量。”
“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覺?”裴燼偏頭悠然開口。
指腹卻愈發用力,將她下頜捏得發痛。
他眼眸深晦,辨不清情緒。
“本座還真有些好奇。”
隨著這個動作,溫寒煙體內強行壓製下去的燥熱感再次洶湧而來。
而落在下頜的指尖傳來淡淡涼意,令她下意識想要靠近。
溫寒煙渾身僵硬。
最狼狽最不堪的經曆,被最不想接觸的人事無巨細看在眼裡,甚至眼下還——
勉強被克製的熱意趁虛而入,她腦海中登時一陣頭暈目眩。
溫寒煙死死咬住舌尖,艱難守住幾分清明。
不多時,便已在口腔裡嘗到血腥味。
她怒極反笑:“比不過你,聲名狼藉、人人喊打。被逐天盟合力鎮壓上千年,無論如何掙紮卻也始終翻不了身,離不開這巴掌大的寂燼淵。”
溫寒煙不甘示弱直視著他,“裴燼,你又能不能告訴我,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裴燼黑眸微眯,半晌倏地笑了。
“那群廢物,竟也能教出你這樣的弟子來。”
他敷衍鼓了鼓掌,“你如今離開瀟湘劍宗,屬實是棄暗投明,格外有眼光。”
溫寒煙並不理會他。
她幾乎將唇瓣咬得滲血,這才自千絲萬縷的思緒中,陡然尋得一條極不易察覺的線。
“當初朱雀台,流雲劍異動,也是你做的?”
裴燼睨一眼她手中長劍,隨口道,“那個廢物宗主,不該殺?”
“……”
“你費儘心思混入我身邊,助我離開瀟湘劍宗,又借滄海目引我來此——”
溫寒煙冷然抬眸,“是想要我助你破解封印?”
裴燼挑起唇角:“聰明。”
“可我身負玄陰之體,我的血對封印……”溫寒煙話音猛然一頓。
裴燼聞言嗤笑:“他們便是這樣告訴你的?”
有何不對?
似乎有什麼堅定已久,卻逐漸被歲月風化侵蝕的東西,在這一句話間徹底岌岌可危地坍塌下來。
但眼下,已經容不得她多作思辨。
溫寒煙咬牙出聲。
“……那我現在這樣,也是你做的?”
裴燼神情一頓:“什麼?”
溫寒煙不說話,隻輕輕喘.息著,死死瞪著他。
白衣女子膚色瓷白,一雙眼睛生而嫵媚,眼型狹長微微上挑,眼角下勾,眼尾染上情欲紅意,看上去極其勾人。
然而她眼神卻自始至終清淩淩的,甚至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
於欲海中沉浮掙紮,在迷蒙清醒間靜靜望著他時,反倒比起意亂情迷更顯誘惑。
裴燼一怔,這一眼倒是看出點什麼來。
“說你投懷送抱,你還真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來見本座?”
他忍不住笑出聲,就這樣饒有興味,袖手看著她掙紮狼狽的模樣。
“少廢話。”
溫寒煙調息片刻,將熱意壓下逼至丹田一角。
但這不過杯水車薪,很快,熱意便愈演愈烈,再次湧上來。
她堅持不了多久了。
溫寒煙蹙眉:“解藥在何處?”
裴燼沒有立刻回應,
他身材優越,站直身體時,溫寒煙隻能勉強到她下頜。
此刻他依舊維持著稍俯身的姿勢,與她視線平齊,這時壓低眼睫,視線緩慢地在她身上一寸寸掠過。
半晌,裴燼重新抬眼,意有所指笑了一下:“本座怎知不是你為了保命自薦枕席,賊喊捉賊?”
下一瞬,一柄雪亮的長劍便橫上他頸側。
流雲劍自發出鞘,劍光反照上溫寒煙染著紅意的雙眼。
她一字一頓道,“我隻恨當年沒能殺了你。”
劍刃森寒橫於頸間,裴燼臉色卻半分未動,就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他負手看著她動作,直到看見她不住發顫的手指,才微笑道,“美人有命,本不該不從。但可惜,本座睡了一千年,該做的事情未做完,暫時還沒活夠。”
裴燼漫不經心垂眼,朝著流雲劍掃去一眼。
流雲劍身虹光一閃,猝不及防嗡鳴一聲,似是恐懼著什麼,不住地震顫著,震得她虎口發麻,脫手而出。
長劍在空氣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度,鏗然一聲重新歸鞘,瑟瑟發抖地縮了回去。
裴燼甩袖揮出一道濃鬱黑霧,黑霧絲絲縷縷包裹上來,溫寒煙眼前一黑,再次恢複視野時,人已經被帶到封印大陣之外。
“你我再如何,也算是五百年前的故人。久彆重逢,何必這麼凶呢。”
裴燼將溫寒煙放下來,偏頭示意滿地以鮮血繪製的大陣紋路。
“既然你一心認為,你身上的異樣是本座所為,而你的血能夠加固這封印,將本座再困五百年。”
“這報複聽上去不錯。”
他雙手負後,一副任君采擷的雲淡風輕模樣。
“請便吧。”
溫寒煙莫名地看裴燼一眼,他隻微笑回視著她,一時間令她摸不透想法。
但這樣的機會,她如何能錯過。
溫寒煙拔出流雲劍,眼也不眨地在左手掌心劃過。
鮮血瞬間湧出來,在夜色般的濃霧掩映下,紅色愈紅,白色也愈白。
血液順著她指尖向下淌,很快便滴滴答答落下來,沒入地麵陣法之中。
裴燼眸底也顯出幾分正色,垂眼看去。
陰風徐徐吹過。
毫無動靜。
他眼神微凝,長眉蹙起。
不對。
另一邊,溫寒煙心臟也是一跳。
怎麼可能?
自拜入瀟湘劍宗以來,雲瀾劍尊和季青林便輪番在她耳側告知她,她身負玄靈之體,血液對魔修有致命的克製作用,是整個瀟湘劍宗乃至修仙界的未來,學成下山之時定能匡扶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