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兆宜(一)…(2 / 2)

五百年前,他也曾來過東洛州。

寒煙……

也不知她此刻身在何處。

過得好不好。

見他一臉恍然,紀宛晴不動腦子都知道他又在想溫寒煙,不著痕跡撇了下嘴角。

掌心羅盤狀法器卻倏地一顫,指針哢哢震動旋轉,指向了另一個方向。

“師兄,看路。”

兩人跟著羅盤指引一路禦劍而行,在東洛州上空繞來繞去,最後竟又繞回了兆宜府。

季青林目光驚疑不定:“始作俑者竟是兆宜府中人?”

“倒也未必。”紀宛晴道,“或許是逃到了兆宜府中藏起來了呢?”

“此事緊迫,必須儘快告知葉家主。”季青林正欲飛身躍下,紀宛晴一把攔住他。

“師兄,我看這事我們應該告知的不是葉家主,而是葉少主。”

她指了指兆宜府,“如今兆宜府中每個人都有嫌疑,唯有葉少主剛回來不久,此刻也不在府中。”

季青林臉色沉凝:“言之有理,我們回去找葉含煜。”

兩人調轉方向,趕製葉含煜身側時,正巧聽見下麵有人低聲談論。

“抽骨剝皮,識海也被絞碎,神魂怕是生前便被活生生抽走了。”

“您覺不覺得,很熟悉?”

“的確熟悉。”

“……”

“莫非真是裴燼所為?”季青林眉間緊鎖,聲線也冷下來。

“應當不是吧。”紀宛晴歪了歪頭,“反……魔頭不是還被鎮壓在寂燼淵嗎?”

季青林雙手快速結印,一道青芒自他掌心升起,朝著天邊飛掠而去。

“我即刻傳訊給師尊,問一問寂燼淵封印的事。”

紀宛晴卻沒回應,低著頭注視著一個方向,眸光似有些訝然。

季青林順著她目光望去,倏然一怔。

“寒煙……”

*

“手腕要平,手指要穩,揮劍時不要猶猶豫豫。”

“做劍修第一件事便要學會自負,就連你自己都不相信這一劍有威力,你憑什麼指望旁人怕你、敬你?”

溫寒煙指尖托住空青手腕,平平穩穩帶著他刺出一劍,“像這樣,記住了?”

氣勁順著劍尖散開,分明半分靈力都沒有用,卻隔空轟然斬碎遠處一塊巨石。

空青不敢置信盯著鴻羽劍,抬眼時興奮難以掩飾,“寒煙師姐,那是我做的?”

“是你。”溫寒煙收回手,“我不過虛扶了你一把。”

“那我是不是日後也能像寒煙師姐一樣厲害?”空青語氣熱忱。

“不要總是問我這個問題。”溫寒煙瞥他一眼,淡淡澆上一盆冷水。

“你要做的是自己,而不是第二個我。”

空青一怔,靈台處卻猛然一熱,溫泉般暖意潺潺流淌而下,順著經脈一寸寸滋養而過,最終凝集在丹田之中。

空青臉上空白一瞬,驚愕道:“寒煙師姐……我好像……”

他身上的靈力波動溫寒煙一早便捕捉到,她笑了下,點頭:“你要突破了。”

“寒煙師姐!我……”

房門一動,從內向外被一腳踹開。

“好吵。”裴燼濃鬱眉眼間染著惺忪困意,打著哈欠懶散往門邊一靠。

他興致缺缺睨一眼空青手中的長劍,“鬨了半天,就這破劍法。”

空青瞬間收聲,臉上熱切神情登時一收,一臉敵意地盯著他。

“你可真厲害,連瀟湘劍宗劍法都看不上,真不知是何方神聖。”

空青冷冷一笑,“何不露一手給我看看?”

“我是為你好。”裴燼勾唇一笑,“若是不小心嚇死了你,我找誰說理去?”

空青繼續冷笑,完全沒當真:“大言不慚,你還是回去睡覺來得快一些。”

“……空青,回房間專心突破。”

溫寒煙打斷這場沒意義的爭辯,走到裴燼身前。

“睡到日上三竿。”她抬眼掃一眼天色,“沒見過你這麼懶的魔……人。”

“我隻是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裴燼慵懶一笑,“吃好喝好睡好,才能活得久一點。我可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

說著,他看向護食小狗一般瞪著他看的空青,故意道,“話說回來,你什麼時候指點指點我——”

他意有所指挑眉,“師尊?”

“……”

好不容易把一步三回頭的空青塞回房間裡,溫寒煙盤膝於樹蔭下席地而坐。

她將流雲劍橫在膝頭,閉目養神。

無相秘境中遍地靈寶,卻沒有靈石。

他們現在一個是瀟湘劍宗外門弟子,一個是沉睡了五百年的瀟湘劍宗叛徒,一個是剛破封而出的魔頭。

主打的就是一個貧窮。

客棧是住不起了,他們如今在曆州邊陲的一間廢棄木屋落腳,日子過得極其磕磣。

【怎麼還不動身?東洛州你必須要去!】

龍傲天係統興衝衝道,【一個神秘而淒慘的身世,是每一個龍傲天必備的設定!】

【你體內的蠱既然已經被發現出來,那麼我們的主線劇情也要開始提上章程了。】

溫寒煙閉著眼睛:【這蠱……會殺了我嗎?】

【現在不會,以後不一定。】

所以她必須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弄明白與這蠱有關的一切。

否則,她便要死無葬身之地?

“何時啟程?”溫寒煙眼也不睜地問。

“不急。”裴燼懶洋洋靠在樹乾上,伸出一隻手,“先給點魔氣。”

“唯有萬不得已之時,我才答應讓你取用不超過我修為的魔氣。”

溫寒煙睜開眼睛,“你先告訴我,現在是什麼樣的‘萬不得已’?”

“自然不是我的萬不得已。”

裴燼薄唇微翹,“但你那位忠心耿耿的師弟的命格,你算過嗎?”

溫寒煙思慮一轉,愕然道:“他是純陽命格?”

話音微頓,她皺眉狐疑,“你故意這麼說,想騙我心神大亂,然後趁機拿走魔氣?”

“隨你怎麼想。”裴燼垂眼輕笑,不置可否,“反正到時死的人不是我。”

溫寒煙沒說話,她凝神細細辨認裴燼臉上的每一個微小的表情,半晌也沒看出他說謊的蛛絲馬跡。

“你怎麼知道他命格純陽?”

“我自有我的辦法。”裴燼抬了抬眉梢,“如何,魔氣你給不給。”

溫寒煙沉默片刻:“你會好心幫我?”

“我為何不幫你?”

裴燼唇角扯起一抹曖昧弧度,“那夜溫存令我記憶猶新。你死了,我可是會心疼的。”

“……”假惺惺。

溫寒煙表情冷下來:“我說過,此事不許再提。還有,我答應助你尋昆吾刀,不代表你有資格插手我的事。空青若遇險情,我自然會以命相護。”

“按你的標準,你的確是個不錯的劍修,夠自負,都快要趕上自戀了。”

裴燼悠然一笑,“天靈境修士尚且消失得不聲不響,你猜我那追隨者是什麼修為?”

溫寒煙一靜。

差一個大境界的確可以做到一擊秒殺對手,可生擒卻不容易。

再弱小的獵物也有掙紮的本能。

裴燼拖長尾音懶淡道:“本座答應不殺你,也不殺旁人。一切不過是為了昆吾刀。”

“……怎麼給?”溫寒煙出聲問。

裴燼故作訝然:“這麼多年你在瀟湘劍宗到底學了什麼,他們連如何運轉靈力都沒教過你?”

“……”溫寒煙重新閉上眼睛,“隻給你一點點,剩下的到時再說。”

裴燼環臂俯視著她,笑而不語。

溫寒煙將意識沉入丹田,那枚濃墨般色澤不祥的東西依舊待在她丹田旁,安安靜靜的。

她試圖像調動靈力一般催動其中魔氣,然而憋了半天,濃墨沉浮,絲毫不聽她的話,在原地紋絲不動。

裴燼盯著她,白衣女子眉間微皺,漂亮的唇輕抿著,似乎不太順利。

那天晚上不是用得很自在麼?

裴燼嗤笑一聲,收回視線。

果然,她情形時無法將那些魔氣直接調用,更無法轉移至他體內。

那便隻有一個方法。

溫寒煙與他一夜纏綿,神識上沾染了他的氣息。

昆吾刀可以為她所用。

既然魔氣無法從她身上直接引到他體內,那便讓昆吾刀代勞。

待昆吾刀吸儘了她體內魔氣,他再用昆吾刀殺了她即可。

簡單至極。

裴燼一撣衣擺,轉身慢悠悠走了。

溫寒煙警惕地盯著他背影:“魔氣你不要了?”

“看你喜歡,你自己留著欣賞吧。”

“……”溫寒煙靜了靜。

她喜歡個鬼,她恨不得早點把這團魔氣給燒了。

她語氣更冷,將現狀簡單扼要講明白,“事先提醒你,空青剩下的靈石不夠了,就算我們去了東洛州,恐怕也隻能風餐露宿。你沒意見吧?”

“可以,但沒必要。”裴燼微微一笑,“你大可直接去兆宜府找葉氏家主,隻需要告訴他你是五百年前鎮壓我的溫寒煙,他自會奉你為座上賓。”

“……那你現在又要去哪?”怕不是又在憋什麼壞屁。

“睡覺。”裴燼伸了個懶腰,感受到體內淺淺流動的一層稀薄魔氣,心底微微一哂。

魔氣又不是普天之下隻有那麼多,沒了還可以再練。

他可不是什麼一朝跌落穀底,就要死要活、自暴自棄的廢物。

溫寒煙猶豫片刻,還是道:“你修為儘失,屆時若遇到危險,我會保護你。”

裴燼未作惡,她便不將他當作惡人看待。

他如今狼狽也都是拜她所賜,她答應了要護他,便會護到底。

“好啊。”裴燼語調散漫,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生死。

“全靠你了。”

……

休整三日後,空青突破天靈初期,三人啟程前往東洛州。

東洛州,溫寒煙曾隨著雲瀾劍尊和季青林來過。

五百年前那僅有一次的遊曆,她似眾星捧月般被師尊師兄前後照應著。

雲瀾劍尊常年閉關清修,極少露麵,如今出關卻隻為陪弟子遊曆,整個修仙界都公認她是整個瀟湘劍宗的掌上明珠。

來到東洛州時已然入夜,可東洛州卻燈火通明,似是整片大陸上唯一一點星火,永遠明亮著,不夜不眠。

“寒煙,你看這個你喜不喜歡?”

溫寒煙發間一重,她怔然抬手,取下一枚金玉鑲嵌的發釵。

薄薄的金片墜成流蘇搖曳,火光掩映下仿若璀璨仿若星河。

“這……”溫寒煙心底一熱,麵上卻不顯,故作高深把發釵塞回季青林手中。

“我才不喜歡這個。”她輕哼一聲,眼神卻舍不得收回來,“風格太張揚豔麗,劍修不需要這樣花裡胡哨的東西。”

頓了頓,溫寒煙仰起臉,有點期待,“您說是不是,師尊?”

雲瀾劍尊負手而立,燈火映在他俊美清冷的臉廓,染上一抹淡淡的血色,也似神明墜入人間。

他緩慢道:“對,也不對。”

“大道至簡,但道在劍中,在心中。”雲瀾劍尊目光投向季青林掌心的金釵,“不在於這些表象。”

溫寒煙一愣,沒想到師尊不僅沒誇她,反而又數落了她一頓。

她微低下頭,倒也不像年少時那般喜怒形於色,隻安靜道,“弟子受教了。”

“年紀不大,怎麼每天老氣橫秋的?還是小時候可愛。”季青林順勢又將金釵插在她發間,“師尊都說了,沒事的寒煙,這樣多漂亮?”

溫寒煙忍不住瞪他:“平日我便不漂亮了?”

“漂亮,自然也是漂亮的。”季青林忍不住笑,“師尊,寒煙生我的氣了,您快把您的東西也拿出來吧,好好哄一哄她。”

“師尊也買了禮物給我?”溫寒煙眼前一亮,竭力維持著平靜自若,“真的?”

“嗯。”雲瀾劍尊低聲應了下,修長冷白的指節自懷中取出一枚劍穗。

溫潤白玉之上,梨花浮雕栩栩如生,在光暈下熠熠生輝。

“喜歡麼?”

“喜歡!”溫寒煙雙手接過,毫不猶豫係在流雲劍柄上,左右端詳幾下,愛不釋手,“好好看。”

“寒煙,你怎麼如此偏心?”季青林的聲音染著故意為之的委屈。

“師兄可是也送了你一枚發釵啊,比師尊送你的劍穗還更貴呢!”

“你的眼光太差。”

“話可不能這麼說,寒煙,這是東洛州特色的款式,日後你每每看見,便能回想起我們這一路曾來過東洛州,師兄師尊都陪在你身邊。”

“……反正我不喜歡。”

“寒煙,你這麼說,師兄真的會傷心的。”

“……”

溫寒煙停下腳步。

五百年過去,東洛州卻沒有發生太大的改變。

街道兩側店鋪林立,然而早已不複曾經繁華盛景。

如今東洛州人心惶惶,根本無人有心思繼續開店經營。

大半門店已經關停,門窗緊閉,街上也沒什麼行人,僅餘風一陣接一陣吹過,拂動無人問津的旗幟,發出蕭瑟聲響。

溫寒煙垂眸,輕撫流雲劍柄。

劍柄處有一個小小的孔洞,裡麵穿了一條紅繩。

不過,紅繩早已斷裂,僅餘一截斷繩頑強留在上麵。

五百年前寂燼淵一戰太過慘烈,劍穗在那時被罡風斬碎,早已不知所蹤。

溫寒煙把紅繩抽出來,攥在掌心,靈力無聲運轉,將它瞬息間碾作齏粉。

“寒煙師姐,傳聞東洛州熱鬨非凡,如今卻門廳冷落,讓人唏噓。”

空青走在前麵,滿臉失望,“我還以為能見到東洛州盛景呢。”

“問題解決,一切自然會恢複如初。”溫寒煙鬆開手,斜地裡冷不丁伸來一條修長手臂。

“喏,給你的。”

溫寒煙莫名其妙地垂眼看去,眸光卻微微一怔。

或許是常年被鎮壓在寂燼淵不見天日,裴燼膚色冷白,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背上經絡血管分明,看上去極其有力量感。

此刻他掌心卻靜靜躺著一條以野草編成的劍穗。

溫寒煙稍有些意外,心底那些思緒瞬間被這麼一打岔,全都散了。

裴燼的手竟然這麼巧?

這劍穗雖然看上去簡陋至極,但編織的技巧卻極其精細,每一根流蘇都根根分明,韌性異常,一眼看上去便不是能輕易扯斷的殘次品。

最下方綴著一朵花,花蕊花瓣無一不精致生動,若是染上色澤,甚至能以假亂真。

溫寒煙靜默片刻,沒有伸手去接。

摸不透這魔頭在想什麼,難不成這劍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拿著啊。”一道散漫聲音落在發頂。

似乎是耐心告罄,裴燼指節收攏,直接將劍穗拴在了流雲劍上。

“……”溫寒煙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任何異樣,這才確認,這竟然真的隻是一條普普通通親手編成的劍穗。

“你看她們,真的配嗎?”她一臉無言地晃了一下流雲劍。

流雲自發震顫嗡鳴著出鞘半截,威風凜凜,似是在抗議。

她雖然窮,但也不至於被當成叫花子打發。

“看不上?”裴燼忽地一笑,半真半假道,“以後送你條更好的。”

若不是方才識海裡一陣狂響吵得他煩躁得想殺人,他也不至於無聊到做這種事。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他上哪給她變一條劍穗出來?

裴燼意味深長看著溫寒煙疏冷清麗的側臉。

看不出來。

還挺有閒情逸致的。

主動帶著兩個累贅往火坑裡跳,腦子裡竟然還能想著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情。

一陣風起,吹動劍柄垂落的“劍穗”。

那朵無名野花在風中飄搖,卻牢牢纏在流雲劍上,任憑狂風如何撕扯都執拗不願鬆手。

溫寒煙指尖微微蜷了蜷,終究沒把它摘下來。

算了。

被這麼一折騰,她心底還未升起的情緒也徹底無影無蹤了。

五百年後故地重遊,她竟也不覺得寂寞。

這一次,她同樣不是孑然一身。

有這兩人在身邊,即便明知前路凶險,卻也莫名多了幾分勇氣。

……儘管其中一個人對她居心叵測,估計還在盤算著要怎麼殺她。

溫寒煙抬步欲走,餘光冷不丁瞥見兩道劍光自天邊閃過。

她心頭一跳,無端感受到幾分不祥的預感。

下一瞬,她便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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