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調平和,卻滿帶著堅定地一語,惹得天子啟為之一怔,劉榮卻是緩緩起身,負手上前。
側對著禦榻上的天子啟,微昂起頭,遙望向殿室外的宮闕。
隻眉宇間,儘是一片無奈,和決絕。
“於私,兒必須要成為太子,才能避免那個做了儲君的異母弟,會將我鳳凰殿的母子四人殘忍屠戮。”
“於公,兒也同樣要成為太子,才能避免父皇為天下人指責‘廢長立幼’、避免我漢家日後主少國疑。”
“――於公於私,兒都必須使勁渾身解數,坐上那儲君太子之位。”
“要想達成這個目的,兒首先要做的,便是父皇的好兒子……”
又一番話語,終惹得天子啟眉宇之間,隱約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似是被劉榮這番回答勾起了興趣。
劉榮卻是含笑回過身,抬腳走上禦階,於禦榻旁跪坐下身。
“兒做軍械,並非是要得到軍隊的效忠。”
“――於公,兒是想得到朝野內外的認可,為自己增加得立為儲的籌碼;”
“於私,則僅僅隻是想要幫父皇,以得到父皇的認可、欣賞――也同樣是為了增加得立為儲的成算。”
???
“父皇問兒臣:是否就這般想要彆居太子宮?”
“兒便答父皇:是。”
“――兒,想要住進太子宮,也必須住進太子宮。”
“這對兒,還有兒的母親、兒的兩個弟弟,都是最好的結果;”
“於我漢家的宗廟、社稷而言,就更是如此了……”
沒有歇斯底裡,破罐破摔,又或是戰戰兢兢,舌頭打結;
沒有爛俗的‘不想當太子的皇子不是好皇子’,亦或是虛偽至極的:父皇定能千秋萬代,長生不死。
就這般――就這麼好似老友閒聊般,平清而又淡然的點下頭:是;
兒,就是要做太子……
“敢當著朕的麵承認,倒也算有份擔當……”
暗下如是想著,天子啟麵上,卻悄然湧上一抹陰戾。
目光陰惻惻的看向劉榮,盯了足有好一會兒;
又從禦榻上起身,走到跪坐在地的劉榮身前,負手弓腰,恨不能頭碰頭、臉貼臉,想要從劉榮的目光中看出什麼。
卻見劉榮目光清澈,麵色坦然,天子啟終是再度眯起眼角,語調中,也莫名帶上了一股森然寒意。
“若朕不許呢?”
“若朕,不許公子爭儲奪嫡,更因此而心生惱怒,處處為難於公子呢?”
“更或是自此厭了公子,又喜了公子某個弟弟――如綺蘭殿的彘……”
“公子,又該如何應對、如何自處?”
聽著天子啟就這麼臉貼臉凝視著自己,說出這樣一番駭人之語,劉榮麵上,卻不見絲毫慌亂。
甚至就連十弟劉彘的名字,都沒有讓劉榮心中,生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波瀾。
――在原本的曆史上,皇十子劉彘,確實是享有赫赫威名的漢武大帝。
但如今,卻隻是年僅兩歲――甚至都還沒滿兩歲的皇十子而已。
便見劉榮應聲一笑,旋即從地上起身,溫顏悅色的對皇帝老爹一拱手。
而後,便道出了一番看似唯心,實則卻同樣極儘坦然的話。
“父皇不會。”
???
“太祖高皇帝,喜趙王劉如意類己,而嫌孝惠皇帝仁弱。”
“但最終,孝惠皇帝,也還是做了‘孝惠皇帝’;趙王劉如意,也終隻是做了趙隱王而已。”
?
“先太宗孝文皇帝,喜梁王劉揖類己,而嫌父皇天資平庸。”
“但父皇,終也成了兒的‘父皇’,而非父王。”
“及梁王劉揖,也終不過是‘梁懷王’而已。”
說到這裡,劉榮便也稍直起了身,抬頭仰望向麵前的皇帝老爹。
眉宇間,卻儘是一陣說不出的自信,以及讓天子啟心中,都難免生出些妒忌的英姿勃發。
“吳楚聲勢浩大,朝堂卻早有成算,至多半年,父皇便可平亂而安天下。”
“待亂平,梁王叔必挾不世之功,入朝以迫父皇兌換‘皇太弟’的承諾。”
“彼時,為了斷絕梁王叔的念頭,父皇便隻得與立太子儲君。”
“――年僅兩歲的皇十子,可斬不斷梁王叔的野心。”
“唯有年即及冠,又年足壯,且名正言順的皇長子,可以作為父皇逼退梁王叔的拒馬。”
“而這個皇長子,便恰好是兒臣……”
卻見天子啟聞言,隻滿是不屑的嗤笑一聲,便也直起身,負手昂首,居高臨下睥睨著劉榮。
“公子便這般篤定?”
“縱是立了公子這個儲君太子,朕要想廢太子,也不過一道詔書的事。”
對此,劉榮隻再付之一笑,卻並沒有繼續反駁。
而是含笑思慮片刻,旋即再度拱手躬身。
“若兒一無是處,彼時又惹得朝野內外怨聲載道,父皇廢太子,確實不過是一道詔書的事。”
“但在父皇看來,兒臣當真這般沒用?”
“――尚還隻是皇長子,兒臣便已然是上躥下跳,無所不用其極,恨不能將自己想要做太子儲君的心思,散布的天下人婦孺皆知;”
“待做了太子儲君,兒又怎會自禁於太子宮?”
滿是自信,甚至頗帶些挑釁意味的話語,卻引得天子啟眉角又是一挑,望向劉榮的目光中,更帶上了滿滿的戲謔。
“公子是想說日後,朕即便是有意廢儲,也會礙於公子的威勢而投鼠忌器,不敢擅動?”
聞言,劉榮隻深吸一口氣,含笑再拜。
“父皇,大可拭目以待……”
“――嗬!”
“――好一個拭目以待!”
便見天子啟陡然一拂袖,似喜似怒,又像是氣急而笑的生冷笑意,大步走回禦榻前坐下身。
又帶著耐人尋味的目光,在劉榮身下好一陣打量,才又不屑的發出一聲冷哼。
“吳楚亂平之前,莫再去少府了。”
“――東宮太後那雙眼睛,可還沒全‘瞎’呢。”
“看好你鳳凰殿的一畝三分地,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
“去睢陽代朕犒軍的事,也再好生琢磨琢磨。”
“想好了,時候到了,再來找朕說。”
見天子啟這般反應,劉榮心下當即了然:漢家對太子儲君的寬容程度,當真是後世所不能比。
尤其是在某位太宗陛下之前,華夏帝王對繼承人的戒備之心,更是低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計。
再加上如今,是連戾太子舉兵‘謀逆’一事都還沒發生,更以孝治天下,根本不會有人能想到做兒子的,居然也會忤逆父親的漢家……
“兒臣,謹遵父皇詔諭……”
“――嗯,去吧。”
漠然應付劉榮一聲,天子啟本能的低下頭,再度看向那一摞圖紙。
隻片刻之後,便沒由來的生出一股惱意。
“沒事兒少往朕這宣室殿跑!”
“看見你這混賬就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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