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劉餘心中所想,劉榮自是一無所知。
發出那樣一聲調侃,也絕對沒有敲打、告誡劉餘的意圖。
隻笑著搖搖頭,又在竹簡上寫下最後一行字,劉榮才將手中簡、筆放下,而後望向四弟劉餘。
“沒錯。”
“晁錯此人,私欲太重。”
輕聲一語,劉榮便將目光從劉餘身上收回,稍呼一口氣,輕輕躺靠在了椅背之上。
“晁錯和賈誼,都是先太宗孝文皇帝元年,得先帝征辟入朝的青年俊傑。”
“這二人和中大夫袁盎,更是同歲——先帝元年,這三人都剛及冠。”
“隻是同為二十兒郎,這三人,卻是……”
···
“早在先帝自代地入繼大統時起,宗親諸侯割據的問題,就已經是朝堂的心病。”
“但對於諸侯藩王,晁錯和賈誼二人,卻持截然相反的態度。”
“——賈誼在《治安策》當中,提出了推恩藩王諸子,遍封宗親諸侯子嗣為王,以裂其土、弱其力、分其國的策略。”
“先帝雖然沒有當場采納,更不曾因此而讚揚過賈誼,但齊係諸王、淮南係三王,都是先帝采納《治安策》之後的產物。”
“而相比起賈誼這堂堂正正的陽謀,晁錯卻極是急功近利,於先帝年間便屢言削藩。”
“如果說,賈誼走的是循序漸進,溫水煮青蛙的路子,那晁錯主張的,就是以削藩逼反,而後武力鎮壓的猛藥。”
語帶追憶的道出這番話,劉榮沉默片刻,又緩緩搖了搖頭。
“賈誼,是真國士。”
“其老成謀國,甚至不亞於故丞相:北平侯張蒼!”
“作為北平侯的得意門生,賈誼賈長沙,也可謂未曾辱沒師門。”
“反觀晁錯,滿腦子都想著如何複興法家,卻根本不知:食漢之祿,忠漢之事……”
···
“——食漢祿,而不以漢為先,是謂:不忠;”
“——得先帝、父皇知遇、撿拔之恩而不思報效,是謂:不義。”
“前些時日,晁父來長安勸阻,終未能改變晁錯的決心,更不惜以死相勸。”
“——隻顧私利,而迫使親長以性命相阻,是謂:不孝。”
“所以在我看來,晁錯此人雖有國士之才,然其不忠、不孝、不義,實難堪大用。”
“若非同樣急心於削藩,父皇恐怕也不會重用這樣一個人。”
說話得功夫,小院外,也終於出現先前那小吏的身影。
劉榮卻並沒有急於上前,而是含笑起身,一邊整理著身上衣袍,一邊語帶說教道:“你三人,往後都是要裂土而王,稱孤道寡的。”
“我接下來的話,你三人,一定要牢記於心。”
“——農夫禍國,不過一粟、一米;”
“——吏佐亂權,不過一鄉、一裡;”
“然若有人身負治國之大才,卻不行之於正道,其禍國,便足以顛覆一國之社稷。”
“所以,日後做了藩王,一定要以德行、底線,來作為判斷某人是否可用的首要標準。”
“為人臣者,德行縱然可以有缺,但終歸不能全然沒有底線。”
“對於德行過差,又完全沒有底線的人,務必要慎之又慎。”
“尤其是那些德行很差、很沒有底線的同時,卻又極具能力、才華的人,寧可痛下殺手,也絕不可留其禍害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