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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71章

第 71 章

71。

林鶴能來到冥界尋找妻子,主要是借助一名死者的身份,騙過了冥界的大門,這種手法還是從晏浮生那裡得到啟發——她在寒香殿過往的回憶中見過晏浮生為她寫符,目的是篡改林鶴的身份,以便她去地宮陵墓裡偷一把前朝劍修生前用過的劍。

這半年來,林鶴一直在鑽研寫符的門道。相比於劍修,法修這類將物理法術攻擊鑽研到極致以追求一招製敵的術數,符修更偏向於一類追求捷徑的偏門左道,不能降敵,頂多能在被追殺時逃得快一些,換作從前,林鶴壓根看不上這類修士。

但如今與以往不同,林鶴深知一點——即便她的劍能撼天動地,可憑借蠻力是無法撬開冥界的大門,她無時無刻都在渴望著與晏浮生重逢,故而避開了各類研究風火雷電的法術,專心研究與冥界溝通的符文。

研究此類術數於她本人主職劍修並無半點益處,如若曾經指點過林鶴的幾位師父還在世,定會破口大罵林鶴如今的懶散模樣,指責她無所事事,不思進取,浪費一身仙骨。

可那些教導過林鶴的人早早駕鶴西歸,林鶴如今活成了什麼樣子都與他人無關。

當著方詡的麵,林鶴用浸了自己血液的朱砂畫符,朱紅筆墨在金黃的符紙上粲然若現出神獸圖騰,這般功力令方詡驚歎不已。

“小生上一次見到這麼厲害的符,要追溯到好幾百年前了,那時候也有一位符修,用她那神龍血脈的道侶的血來寫符,你猜她寫那符紙作何用處”

林鶴神色淡淡地看了方詡一眼,方詡笑著道: “小生不過是想起了從前往事,這九州大陸上,像你一樣不思進取的天才也曾有過,隻不過都沒落到一個好下場,就連死後屍體上的每一寸筋骨血肉都要被割開,被人啖食!”

林鶴輕笑, “既然已經死了,被人分食又能如何兩眼一閉到了冥界,哪管什麼生前身後事”

方詡撇嘴: “你若見了冥王依舊這麼囂張,恐怕會惹來大禍。”

林鶴食中二指夾著一張漂亮的符,頂著一張長了瘡的假臉,唇角彎出一個怪誕的笑,與方詡說: “我這個人就是油鹽不進,你與其花費力氣勸我安分守己,你不如與我說說,那位用道侶的血寫符的前輩,寫那符紙做什麼用”

方詡看一眼林鶴身後的盲女,神情有些彆扭,後悔提起這個話題,在說謊和說實話之間,他選擇生硬地轉移話題, “我想到了一個找到晏主簿的方法。”

林鶴帶著玩味的笑,看著他說, “你不妨說說看。”

方詡道: “你這符名為千裡追蹤符,將此符附在冥王身上,追查她所到往的地方,便能找到晏主簿的下落。”

“你把我接下來要說的話給說了,看樣子我倒是小覷你了,”林鶴將千裡追蹤符遞給方詡, “接下來要怎麼做,你應該很清楚吧”

“你想讓小生把這張符附在冥王身上,”方詡皺了皺眉, “這倒不是難事,隻是如果被發現,小生不知道要承擔什麼後果……”

林鶴說: “如果被發現,我會親自出麵與冥王交涉,不會讓你承擔任何風險。”

“小生……倒是信得過你,”方詡小聲說, “隻不過你們可能不太清楚冥王的脾氣,後果絕非你們想象的那麼簡單……”

林鶴從容道: “如果到了魚死網破的地步,大不了我和生生一同跳入熔爐,來世再續前緣。”

方詡微微驚訝,仔細端詳林鶴,頓了一會,他咽一口唾沫說: “你若有如此堅決打算,不愁此事不成。”

畢竟冥王把寶押在林鶴身上,希望她能突破修為飛升上界,可如果林鶴帶著冥王的希望跳入熔爐,於冥王而言也不是什麼好事。

方詡清楚利害關係,盤算了一些做這事情對自己的好處,最終腦海裡亮出兩個字——有戲。

他心中醞釀出了一個更加詳細的計劃,並不急著跟林鶴交待,隻是神色鄭重地說: “你如果鐵了心要救出晏主簿,也是有幾分勝算的,冥王並非毫無弱點,你如果能再找來幾名幫手,或許能逼迫冥王做出妥協。”

林鶴道: “我去哪找來幫手呢”

方詡告訴她一個名字: “楚堯。”

林鶴挑眉。

方詡: “楚堯在冥界人脈甚廣,你如果能滿足他一點喜好,他一定會想辦法幫你。”

林鶴: “此人是男是女”

“你問到關鍵了,”方詡故作玄虛,食指抬起,搖頭晃腦說, “此人非男非女,亦男亦女,但有一點可以明確,他好美色,如果能施展一下美人計……這事定能辦成。”

林鶴笑道: “你是說讓我去施展美人計,騙楚堯幫我救我妻子”

因帶著慘死鬼的符,林鶴的笑看起來格外滲人,方詡盯著這張不討喜的臉,忙說: “使不得,可千萬使不得!”

彆說找幫手了,林鶴現在這張臉能把人嚇死。

林鶴深以為然的模樣,說: “也對,生生知道我為她做這種事,一定會吃醋,況且那楚堯也不是什麼好人,好色之徒,找他幫忙還不如不找。”

方詡心裡犯嘀咕,槽點太多不知從何說起。林鶴心神一動,說: “倒是可以寫幾張符,找幾個容貌醜陋的鬼帶著去誆騙他,到時候叫上生生一起看他笑話,那畫麵定然有趣!”

“這……”方詡咋舌,小聲埋怨說, “當下……是考慮這種畫麵的時候嗎”

林鶴不禁一笑,跟方詡說: “你按計劃行事,其他無需擔憂,至於找幫手一事,我會儘力而為。”

當天,方詡叫了輛馬車,憂心忡忡去找冥王,林鶴和盲女也在馬車上,期間幾次路過熔爐,四周溫度上升,汗流浹背,林鶴提醒盲女: “姑娘,接下來我要辦的事凶多吉少,你不如就此下車,前往轉生之地,好過同我們一道涉險。”

女子淡淡笑道: “像我這樣微不足道的人,有幸能幫到仙長,派上一點用場,我便得償所願,此生足矣。”

林鶴說: “你的才能遠比你想象中有用,萬不可妄自菲薄。”

方詡附和道: “是啊是啊,姑娘若是願意留在匣城,小生願為姑娘謀個一差半職,能保姑娘在冥界安穩度日,不受惡鬼欺負。”

盲女笑道: “多謝主簿好意,比起在冥界安穩度日,我還是更願意前往熔爐尋求一絲轉機。”

“人各有求,唉,”方詡歎道, “既然這樣,小生隻能祝你來生投個好胎,一世圓滿。”

再往前走,溫度越來越高,林鶴身上出了汗,悶得難受,掀開簾子往外看,見此地風景荒涼奇特,便問方詡: “這是哪裡”

“前麵是斷崖,小生如果沒有猜錯,冥王此時應該在斷崖與部下商議鬼節的布置,再過幾個時辰,就是鬼門大開的日子了,”方詡拚命扇著扇子,嘴裡說個不停, “往常這種時候容易出差錯,有些鬼趁著這個時節留在人界不願回來,得我們鬼差去擒拿,但是這幾年人界動蕩,冥界的來的新人比較多,相當沒那麼好管理了,去年就發生過混亂,這一次恐怕更亂了。”

林鶴不做聲,方詡絮絮叨叨了一會,見林鶴要施法降低馬車內的溫度,連忙阻止: “仙長姑且忍耐一下,你一旦施法,會被他人探知到的!”

汗水已經浸濕了林鶴的裡衣,她停下施法的動作,反而平靜下來觀察周圍的力場。

冥界和人界最大的區彆就是力場的不同,人界有廣闊淵源的地下靈脈,同時周圍散布著許多不均勻,無規律的靈泉,再加上許多人為因素,人界的靈力力場總是處於極度混亂之中,很難被捕捉規律。冥界的靈力力場如同一張攤開的白紙,均勻地出奇,處於白紙上的魂魄一旦施以法力修為,就會立刻被覺察。

比如此時,林鶴已經能感受到斷崖不遠處的鬼魂,他們身上攜帶著強大的法力,成一字排開,在他們之上,有一個法力遠遠淩駕於他們之上的鬼魂——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林鶴都能感受到她的氣場和壓迫感。

林鶴猜想,她應該就是冥王了。

如果林鶴在馬車裡施術,即便是再簡單不過的清涼術,也會引起斷崖那邊的鬼魂的注意。

斷崖分兩段,一高一低如同猛獸張開的巨口。方詡的馬車停在矮的那側崖口,而冥王及其部下則在對岸,中間是深淵,深淵底下熔漿烈焰翻騰不息,一旦魂魄掉入其中,將魂飛魄散萬劫不複。

林鶴和盲女停在馬車上,看著方詡屁顛屁顛下車,不久冥王在崖頂降下飛橋,方詡小心地過了橋,恭敬參拜冥王。

林鶴不知道方詡打算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千裡追蹤符附在冥王身上,她對這位儒生抱有期待,於是在馬車上忍著高溫等待了許久,等到他們會議結束,方詡屁顛顛跑回來。

“如何事情辦成了嗎”林鶴說。

“剛才那種情況,小生根本找不到動手的機會,”方詡用乾淨的手帕擦汗,跟林鶴說, “不過小生跟冥王說了一件事,不出意外的話,她會私下來匣城找小生,這事……跟晏主簿有關。”

林鶴顯然沒多少耐心了,催道: “快說。”

馬車開動,方詡側耳傾身,跟林鶴說了一件事。

☆72.第72章

第 72 章

72。

原來晏浮生走馬上任之後,一刻也沒閒著,的確確的在冥界做了一番事。

她查了冥界曆代以來的檔案,上麵詳細記錄了不同時期冥界的鬼魂名單,包括這些鬼魂最後的下場——是前去投胎,還是繼續留在冥界,亦或者是魂飛湮滅。這些檔案存放在冥界的文室,數量巨大,成山般堆積在書架上,平時根本無人問津。

然而,晏浮生在極短的時間內翻看了這些檔案,同時她對照了現世九州不同時期的人口數量,以及冥界現存的鬼魂數目,整理出了幾份名單。很快晏浮生拿著整理的名單去找冥王,以執行公務為由,要求冥王外放她去人界審查。

“晏主簿還是太自信了,她以前是人界的帝君,人界有人界的規矩,帝君的職責就是負責維護人界的規矩,使凡事都有準則,但冥界不一樣,在這裡完全是冥王說了算,”方詡舔了下發乾的嘴唇,滔滔不絕地說, “即便是晏主簿有那個能力去蹚渾水,冥王這邊還不一定讓她去呢,這一點小生也跟晏主簿強調過,可她一意孤行,偏執己見,可能她就是太想回到人界……”

林鶴有些心煩意亂,從方詡的言語中,她大概能推斷出冥王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獨斷專行,剛愎自用,甚至可能對晏浮生懷著強烈的敵意和嫉妒。

讓晏浮生屈居於這樣的人下,那是何等的委屈

更何況,冥王還能以林鶴來要挾晏浮生,逼迫晏浮生做她不願意的事。

“你說的名單,具體是指什麼”待方詡講到口乾舌燥時,林鶴見縫插針般問。

“具體小生不是太清楚,但應該跟冥界的管理漏洞有關係,可能涉及到一些逃匿在人界的惡鬼,”方詡擦了擦汗,繼續說, “晏主簿想用管理人界的那套方法來管理冥界,查漏補缺,揪出那些逍遙法外的惡鬼,她本意是好的,但如今冥界大部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晏主簿真把這些漏洞給堵了,以她的能力來說,確實有可能辦到,那麼這樣一來,反而顯得冥王這些年在冥界一無是處。”

林鶴徐徐吐了口氣,麵上露出讚許的神情, “原來如此,看樣子生生根本沒有做錯什麼,她比我想象中還要出類拔萃,倒是冥界一眾以冥王為首的烏煙瘴氣,屍位素餐之徒,著實該死。”

方詡怔了片刻,忽然覺得……千百年來如死水一般爛的發臭的冥界,可能要迎來轉機了。晏主簿的做法沒有錯,她有著統管人界九州的經驗,比起冥王,也許她更適合管理這個爛糟糟的冥界。

這個想法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已經在冥界呆了太久,根本無法想象任何可能發生的改變。

“晏主簿失蹤後,小生曾問過冥王晏主簿的下落,當時冥王怎麼答複小生的你們也都知道,隻不過除此之外,冥王還問及小生是否知道晏浮生整理的名單在哪裡,當時小生的確不知,後來回到陰陽司仔細找了一番,確有發現,故而小生剛才在斷崖與冥王說了這事,一會兒冥王應該會來匣城找小生,”方詡頓了頓, “想要將千裡追蹤符附在冥王身上,這是個機會。”

回到匣城,方詡拿出了他所謂的“發現”,那是一封未拆開的信,上麵雋秀而工整的字跡寫著“阿鶴親啟”四個字。

林鶴接過那封信,指腹輕輕撫摸墨水印下的字,心神觸動。

“你沒拆開看過”林鶴說。

“沒有。”方詡腆著臉說完這話,就聽到盲女輕咳了一聲,他忙改口道, “小生隻借著光大致看了一眼,並未拆開信件。”

說著他示範性地拿起信封,薄薄的紙被燈光照透,依稀可以辨認信紙上的字跡。

“我妻阿鶴,

那日湖畔匆匆一彆,許多話語未曾言明。君不見冥州江河晦暗,昏沉無光,不及九州毫厘,九州山河,亦不及阿鶴毫厘。

冥州老巫欺我許久,我亦有良策應對,定教她後悔莫及。

據我所查,青城山掌門令如珂並非善類,疑似冥州在逃惡鬼,他日你若同她打交道,須得當心。”

林鶴拿著信反複看了幾遍,將其原封不動地還給方詡,心中思緒紛雜。

“等會這信到了冥王手中,應是化作齏粉了,”方詡拿著信,行了個禮, “小生今日也算是幫了你和晏主簿的忙,他日若小生有不情之請,還請仙長不吝幫助。”

林鶴回禮,淡淡說: “一定。”

酉時,匣城鐘響。

冥王乘了一頂黃袍魚車來到陰陽司,似乎是為了掩人耳目,冥王身著黑色長袍,以黑紗遮麵,身後僅跟了一名隨從——而這名隨從好巧不巧,正是玄青。

林鶴曾打聽過玄青的離奇死亡,知道這件事幕後的主使是晏浮生。如今玄青在冥王身邊得勢,那麼晏浮生的下場可想而知。

林鶴扶著一邊膝蓋坐在陰陽司門口,像個流浪的乞人,大大方方地將冥王和玄青打量了一遍,而他們自始至終未曾瞧一眼門口這個慘死鬼,生怕臟了眼睛。

進了陰陽司,方詡點頭哈腰殷勤伺候,拉了椅子請冥王入座,又忙給她倒了茶,給她捶肩捏背,極儘討好模樣。

冥王常年身居高位,早已習慣了這一套,玄青則抱臂站在一旁,冷嗤一聲,儼然看不起諂媚之徒。

“方詡,你說的名單在哪裡,”冥王喝了口茶,噙著笑說, “你該不會是誑我”

“豈敢豈敢”方詡彎著腰,伸手往懷裡去掏,他動作蠢笨,半天也沒掏出什麼,手依然插在懷裡,他尷尬地看了眼冥王,緊張磕絆地說, “小的……一定是放錯了地方,剛才還在這裡的……”

冥王眯著眼睛看他,眉目間已有幾分難以察覺的不悅。

方詡被嚇得滿頭大汗,到處翻找,他動作誇張且滑稽,趴在在地上翹著屁股,最終在桌案底下的毛毯上撿到了黑布包裹的文件袋。

“原來在這呢,嚇死小生了,”方詡拿起文件袋,從地上爬起來,後腦勺磕在桌板上,他“哎喲”一聲慘叫,眼角淚都出來,忙抱著頭起身,將文件袋遞給了冥王。

冥王早已被方詡這通操作弄得心煩意燥,接過黑布包後,她將手伸到裡麵去取名單——

這一刻方詡呼吸都滯住了,緊張地地盯著冥王的動作,抱頭揉包的手都停了下來。

下一刻他終於沉下心,隻見冥王從黑布包中取出了那封寫著“阿鶴親啟”的信,她眉目帶著輕蔑的喜悅,沒有一絲遲疑,拆開了信,同時問方詡: “你沒看過裡麵是什麼”

方詡忙搖頭, “小生不敢。”

“諒你也不敢,”冥王拿著信,讀完冷笑道, “就這”

方詡覷她神色,眼光鼻鼻觀心,緊張道: “信中可有交代”

他的演技讓陰陽司外的林鶴以及裡間的盲女都獲得了一致認可。冥王自然也看不出蹊蹺,拿著信拍了拍方詡的頭, “你這個榆木腦袋,找了這麼些天隻找到一封不痛不癢的情書,該怎麼說你好呢,”

方詡忙跪下,喊道: “冥王饒命,小的無能,還請冥王饒命啊!”

“算了,就饒了你這一次,”冥王隨手一捏,那封信化作齏粉散落在方詡頭上,她放下翹起的二郎腿,瀟灑起身,跟玄青說, “走,去看看你的老朋友。”

兩人上了車轎,在林鶴的注視下揚長而去。

“成……成功了,”方詡拿過黑布包檢查後,有些難以置信地說, “那張千裡追蹤符和信一並藏在包裡,她拿信的時候碰到了符,應該附身成功了。”

“你很聰明,”林鶴說, “很難想象像你這樣有本事的人,會屈居在匣城這樣一個小地方。”

“你在激將嗎”方詡傻嗬嗬地笑, “小生也就是會耍滑頭,哪有什麼真本事”

盲女: “撒謊。”

方詡笑容立刻變得尷尬。

待冥王走遠了,林鶴這才開始施法。

她讓方詡拿出冥界的地圖,在上麵撒上朱砂,再放上千裡追蹤符上撕下來的一角,旋即符角開始在地圖上移動,那正是冥王所在的位置。

地圖上,冥王距離匣城的越來越遠,最終在一處荒原中停了下來。

“這是哪裡”林鶴問方詡。

方詡臉色慘白,心神不寧,半響才說: “劫淵,曆代冥王關押的地方……晏主簿……不可能的,怎麼可能被關在那裡”

林鶴聽到自己聲音微微發顫: “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

“靈魂永不超生之地,除禍及蒼生,罪大惡極之徒,沒有人會被扔到劫淵……”方詡捏了捏拳頭,眼神出離了憤怒, “晏主簿究竟是犯了什麼滔天大錯,為什麼會被關押在那裡”

他的話尚未說完,林鶴已經衝出了陰陽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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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73章

第 73 章

73。

冥界在古書上被稱為“冥州”,被視為九州大陸的一部分,是亡靈前往轉世的一個聚集地,屬於姬氏王朝所管轄。

那時候九州大陸人才輩出,金丹期的修士遍地都是,元嬰如過江之鯉,各地能人誌士紛紛開山立派如雨後春筍,而統領九州的神龍一脈姬氏及其關聯的各大家族都有法力通天的大能,這些大能們維護著九州的秩序和姬氏王朝的穩定,在那個盛極一時的修仙時代,冥州和九州一直維持著往來,修為高強者可輕鬆通往冥州。

自最後一任飛升者驚羽仙君上界之後,九州修士逐漸凋敝,冥州自然而然成了一塊禁地,除鬼修之外無人可到訪,而冥州的惡鬼們更是受到嚴格限製,除了一年一度的中元節,其餘時間不能前往人界的九州。

這一代冥王花了近千年的時間不斷加強自身的權力,維持冥界的秩序,在她管理之下,自然有一些犧牲者。

晏浮生雖有才能,可她過於聰明,野心勃勃,不會甘心久居人下。在冥王殿前,冥王第一次召見晏浮生的時候就看出來了這一點。

如果不是有林鶴這個把柄在,冥王根本沒想過重用晏浮生,權衡再三,還是將她扔到匣城,撥了些人馬給她用,指望著她能安分一段時間。

事實證明,這樣的指望根本就是空談。

晏浮生這樣的人,平地也能炸出一聲驚雷,她能在短短半月之內翻遍文室所有檔案,亦能將這冥州攪個底朝天,如果不趁早處理,晏浮生早晚會撲到冥王身上……就像一千多年前,她初到冥州時對付上一任冥王亓騶時的手段那樣。

亓騶,一個早已被世人遺忘的名字。

如果不是晏浮生到來的,冥王或許根本不會再想起亓騶這個人。

千年前驚羽仙君的一劍,將亓騶封印在劫淵,也因此奠定了她坐穩冥界一把手的基礎,時至今日,她仍然受益於此,享用得理所當然。

如今的劫淵不僅僅是亓騶的墳場,這裡還埋葬著不勝其數的亓騶之流的陪葬者,他們的悲鳴被鎮壓在巨石之下,永遠不可能被世人聽到。

冥王的魚車停在巨石旁邊,她麵前的巨石露出一條五指寬,深不見底的裂縫,然而就是這道列缺,在冥界被稱為劫淵,劫淵之下則封印著上一代的冥王亓騶,以及幾個月前被扔進去的人界帝君晏浮生。

這裡的氣候和斷崖截然相反,陰風怒號,地麵乾冷發裂,零星的雪子在空中胡亂飛舞,刺骨的寒意讓那些即便是修為高強的惡鬼也難以忍受。

冥王站在巨石前,像往常一樣檢查了一下劫淵的封印,她手觸在凹凸不平的石麵上,上麵的寒意如放電般侵襲而來,令她不禁抽了口涼氣。

在冥王身後,玄青好奇地打量四周,這是她第一次來到劫淵,親眼目睹眼前這道恢弘劍氣生成的狹縫,她心中震撼,隻覺得以自己的資質,就算再修煉五百年也很難達到前人的水平,一時目瞪口呆。

冥王見她發愣,忍不住譏笑: “人界雖大,可淨是一群鼠蛇之輩,修煉到了元嬰,化神便開始沾沾自喜,殊不知大道遼闊,即便舉九州之力,修煉到了大乘期,再想突破境界至飛升,遠比登天還難。”

玄青一副受教的模樣,她問冥王: “難不成……這是冥王殿下您的手筆”

冥王嗤笑,玄青低頭揣摩她的意思,不敢冒昧發問。旋即她想起來,之前在冥王殿,晏浮生曾說過冥王生前的身份是驚羽仙君的道侶,聯係起冥王說的飛升之論……哦,原來這是驚羽仙君的手筆。而冥王,隻不過是在為她那位早已飛升上界的道侶而沾沾自喜。

玄青心中對這位冥王殿下的敬仰之心瞬間消散了一半。

冥王笑道: “此處封印已有千年的曆史,那時候我的修為還遠遠不夠。”

玄青皺起眉,從言語間她能感覺到冥王對那位驚羽仙君依舊充滿著眷戀,這令她心生厭惡。

玄青生前在人界縱橫一世,無論修為多麼高強,卻總是擺脫不了李儒玉的陰影。起初,玄青被人稱為“劍聖李儒玉的道侶”,後來她又被人們稱為“劍聖李儒玉那和離了的道侶”,可她明明有一個叱吒風雲的稱號—— “琵琶手”,卻從未被世人記住過。

真是可笑。

她痛恨李儒玉,痛恨她那隻惦記爹卻從來不惦記娘的,投了湖的窩囊女兒,就像她現在痛恨昏了頭的冥王一樣,這些人隻顧著感情用事,往往會犯下一些愚不可及的錯誤。

玄青開始產生擔憂,額頭上皺紋愈顯深刻,盯著那道列缺說: “既是千年前的封印,過去這麼長時間,恐怕封印的力量減弱了。”

冥王麵露不悅,可背對著玄青,她那拉長的臉色無法被看見,隻聽到玄青沒完沒了地接著問: “劫淵之下,究竟是什麼情形,冥王殿下您親眼見過嗎”

“沒有。”冥王語氣冰冷,眼睛眯成一條促狹的縫,她徐徐轉過身,悠悠地打量了玄青一眼。

隻這一眼,玄青聽到自己心裡猛地咯噔一下。

“你想知道下麵是什麼光景,不如親自去看看。”冥王似笑非笑道。

“咚”地一聲,玄青雙膝落地,跪的筆挺,睜大眼睛說: “冥王殿下饒命!屬下知錯了!”

“彆緊張,我沒有彆的意思,”冥王笑著道, “劫淵底下究竟是什麼光景,連我也不知道呢,畢竟千百年來從來沒有人從劫淵底下出來過。”

玄青額上冒出細密的汗,她筆直地跪著,不敢亂說一句話。晏浮生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玄青雖然巴不得她不得好死,可客觀來說,晏浮生在冥界也沒做錯什麼事,論罪實在不該被封印在劫淵。

冥王罰她,有殺雞儆猴的意思,而玄青就是那隻被儆的猴。故而特地帶她來劫淵看看晏浮生的下場,也許不光是這個原因——

晏浮生在信中說她有對付冥王的策略,冥王雖然表麵上不屑一顧,但心底還是不放心,所以她親自來確認劫淵的封印是否完好。

凜冽寒風吹得兩人衣袍嘩嘩作響,冥王蓋上黑色頭紗,回到魚車上整理衣擺,語氣充滿同情: “今夜鬼門大開,可憐我們晏主簿終究是回不了家。”

玄青附和道: “晏浮生作惡多端,活該這個下場。”

“你呢玄青,你又是個什麼樣的人,今後該落得什麼下場呢”冥王擺弄著狹長的黑色指甲,幽幽地說道。

玄青暗暗出了口冷氣,不敢草率回話。

“聽說你為人時殺伐決斷,死在你手上的人不勝其數,”冥王笑道, “你這樣的人,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魂飛煙滅,不得轉世。”

玄青提著的心在此刻終於沉了下去,順著冥王的話道: “若非冥王殿下知遇之恩,我這種惡鬼早就遭受極刑萬劫不複了,冥王殿下再造之恩,屬下沒齒難忘。”

魚車在冥界的黑石上顛簸前行,冥王心滿意足地靠在五彩金魚枕上,手指在膝上叩了叩,玄青知趣,忙替她錘膝捏腳,不時地問她力道如何。

“不愧是琵琶手,”冥王眯著眼睛說, “很好,很舒服。”

玄青低著頭,眸光中閃過一抹陰鬱。

正當此時,周遭力場發生變化,玄青察覺到有人靠近,正要拿出法器做防備,魚車突然猛地一個搖晃停了下來,兩人沒能坐穩,跌到一塊。

“轟隆”一聲,魚車裂成兩瓣,拉車的魚脫韁而逃,隻見一人拿劍衝進車廂,劍尖刺入車廂底板,怒發衝冠,抓著冥王的衣襟,厲聲責問: “晏浮生在哪裡!你把她關在哪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冥王根本沒反應過來,她被魚車劈開時的木屑灑了一臉,滿身狼狽,直到被劍抵到脖子上,她才猛抽一口氣,發出驚叫——

“啊啊啊——”這個已逾千歲的女人驚慌失措,嗓子在一瞬間破了功,怪叫道, “護駕!護駕!!!”

林鶴幾乎失去理智,刀抵在女人身上,狠命地抑製住將她砍死的欲望,咬牙切齒地朝她臉上啐了一口,怒道: “晏浮生在哪裡!快說!”

一口唾沫讓冥王止住了怪叫,她瞪大眼睛看著麵前形容慘不忍睹的惡鬼,理智突然回籠,她難以置信地說: “你,你……到底是誰”

林鶴一劍猛地紮在後板上,擦著冥王的脖子,在她慘白的皮膚上劃開一道金色血痕!

那一刻車廂裡三個人都寂靜了。

數息後,玄青沉著氣開口說: “我知道晏浮生在哪,我帶你去找她。”

林鶴拔出劍,跟在玄青身後,迎著周遭刺骨的風,一步步走向那座巨石。

巨石露出表麵的部分如高山般巍峨,埋在地下的部分更是深不見底,而那道劍氣劃開的口子如鬼斧神工將巨石一分為二,殘留的劍氣則形成了天然的封印,難以想象被關押在其中究竟是什麼樣子。

“晏浮生就在下麵,你要見她,就下去吧。”玄青指著那道狹長的天塹,冷冷說道。

林鶴猶疑了一刻,她問跟過來的另一個人, “姑娘,她撒謊沒有”

盲女和方詡乘著飛鳶落下,她聲音輕而堅定, “沒有,她沒有撒謊。”

方詡急得“哎”一聲,正要開口數落盲女——她怎麼連撒個謊也不會可餘光裡卻瞅著一道人影縱身躍向劫淵。

她連一絲遲疑都沒有,留下方詡等人在風中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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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74章

第 74 章

74。

方詡看著林鶴身影消失的方向,怔了許久,這時候盲女也意識到了什麼,她雖然沒有親眼所見,可觀察四周動靜,她猜想林鶴已經跳入劫淵了。她摸索著往前走,手觸碰到冰冷的崖壁,神情呆滯,喃喃地說: “是我害了她,若我能撒謊就好了……”

“這也不能怪你,是她自己要跳的。”方詡心煩意燥,不知該怎麼跟冥王交代,隻想溜之大吉。

這時玄青先一步抓住他的手臂,圓目怒瞪,質問道: “你跟她是一夥的”

方詡如臨大敵,急忙喊道: “冤枉啊!小生什麼都不知道啊!”

玄青指向劫淵那道裂縫,恐嚇道: “你再撒謊,把你也扔下去!”

方詡嚇得不輕,見冥王從魚車那邊趕來,驚慌失措地朝盲女喊: “言靈師!快!快過來!此地不宜久留!”

“言靈師”玄青狐疑地看了盲女一眼,她尚且沒弄清楚眼前的突發狀況是怎麼回事,剛才跳下劫淵的人究竟是誰,此時又堤防起方詡口中的“言靈師”,趁她分神,方詡心一橫,忽然施法,將玄青往劫淵猛地一推!

誰能想到,平日裡唯唯諾諾卑躬屈膝的書呆子突然能爆發出這樣的氣力!

玄青隻覺得天旋地轉,方才不過是五指寬的狹縫在她眼中突然變成了深淵巨口,一股強大的吞噬力拉扯著玄青,恐懼如洪水猛獸洶湧襲來,她瞪大雙眼,發現自己上半身已經處於封印之中,狹縫外的二人在她視角裡如高山般巨大,她奮力掙紮,伸手去抓能夠到的一切,起初是空氣,但接著她抓到了冰冷的岩壁,她指甲紮入石縫,手背青筋暴露,封印之下她麵容扭曲,牙齒幾乎咬碎,她不甘心就此淪為深淵的食餌,拚儘全力抓著岩壁,很快力不從心。

“救我。”玄青朝盲女的方向低聲哀求。

盲女眉頭緊鎖,方詡則抓著她的手,拿出了林鶴給他的一張瞬移符——

“走!”方詡說, “再不走來不及了!”

盲女置若罔聞,反而朝玄青伸去一手。隨即她身體被狠狠一拽,朝劫淵的裂口傾去!

方詡猛地一驚,反應極快地用力抓住盲女的手。而另一端,眼看著冥王滿臉怒火地朝他走來,躊躇之下,方詡做出了退讓,他鬆開盲女的手,以免被她一同拽入深淵。

同時瞬移符啟動,方詡化作一縷青煙,在冥王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

轉瞬間,他已經來到了髭城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這裡與劫淵相距甚遠,冥王追不上來,他也可以暫時緩一口氣。

距離冥界鬼門大開還剩兩個時辰,此時的髭城繁盛而混亂,百鬼狂歡,邪魅頻出,方詡躲在這裡瑟瑟發抖,還在回想著剛才那驚魂未定的一幕。

“好險好險!幸好跑得快!”他冷汗涔涔,哆嗦著抬起袖子擦臉。

如果被冥王抓到,他可能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被扔到劫淵和林鶴他們一起陪葬。

可惜啊,剛才沒能將言靈者一起帶出來。想到那位美麗而純粹的盲眼女鬼,方詡心痛不已。

“對不起……”

“小生……實在太無能了。”

接下來該怎麼做逃往人界嗎

晏主簿被關押在劫淵,林鶴也去陪葬了,也許她們在劫淵之下還有一線生機,可這和方詡開始的計劃相去甚遠。不僅如此,他剛才暴露在冥王的視線下,意味著他的計劃已經敗露,眼下唯一的出路是遠遁人界,求一線生機。

可這麼做……未免太懦弱了。

思忖許久,方詡實在拿不定主意,索性扔出一枚金幣——金幣上花紋古樸,另一麵則鑄著千年前九州上曾出現過的一個短命王朝的名字:夏。

方詡拋出金幣,得到的答案是“夏”,他盯著那個字發怔,接著歎了口氣說: “時也命也,小生若不出手,那晏主簿更是生機渺茫……”

於是他改道,前往巟城找楚堯。

說回林鶴跳入劫淵時,起初隻覺得周遭狹隘逼仄,空氣似乎被抽乾,連五臟六腑都要被壓爆,她運氣護體,卻遭到周圍反噬,令她險些啐出一口血。

劫淵如同一頭猛獸吞噬著她,隨著她不斷地深入,她身上所攜帶的一切都被剝除——

最開始是那張寫有生辰八字的符紙化作了煙灰,緊接著她一點點失去修為,失去名字,身份,失去執念,在劫淵無情的碾壓下,她逐漸變得渺小,而最初的狹縫世界也寬闊起來,成了一個無儘浩瀚的宇宙。

一時間她迷失在狹縫形成的新宇宙中,如同一張薄薄的紙鳶飛向蒼穹,越飛越高,越飛越遠,越來越渺小,如同一粒塵埃逐漸消失在宇宙中。

飄離的過程中,一個念想突然拴住了她。

九州山河,不及阿鶴毫厘。

誰曾經這樣說過

思緒被絆住成了團,林鶴在微茫中覓得了一絲清醒,她竭力地抓住那一丁點線索,喉嚨輕輕顫動,發出一個聲音: “阿,鶴……”

誰曾這樣親昵地一遍遍地呼喚我

她腦海裡勾勒出一個人的容顏,模糊卻溫柔,寧靜而堅守,那是她心之所向,是她在劫淵裡唯一能抓住的錨。

“阿鶴。”她嘗試用她的口吻呼喚自己,一遍遍去回憶她當時的語氣,神態,去回想她那份鮮明的,熱烈的感情。

周遭環境迅速坍縮,天穹急速下墜,眼看要將人撕得四分五裂!林鶴閉上眼,排除內心的驚懼,那一刻晏浮生的名字從她唇邊呼之欲出。

“生生!”林鶴猛地驚醒,落地的不真切感令她幾乎沒能站穩,她張望四周,耳邊傳來了嘈雜的叫賣聲。

“賣楊梅!新鮮采摘的楊梅!”

“賣餛飩喂賣餛飩喂”

“餛飩多少錢一碗”

“三文。”

“給我來一碗。”

“來看一看瞧一瞧!胸口碎大石!”

“來看仙人耍猴喲喂!”

熱鬨的集市讓林鶴毛骨悚然,她沉住氣放眼望過去,那些人的麵孔轉瞬間變老,孩童變成了老頭,老人變成了枯骨,如同冬日凋零的樹木迅速地枯萎並且定格在那個畫麵,蕭索而詭異。

林鶴走到一具枯骨麵前,直直地和骷髏頭的兩個黑洞對視,她開口說: “冒昧打擾,還請見諒。”

骷髏頭稍稍偏了下角度,發出聲音說: “新人”

林鶴說: “帶我見你們這的頭。”

骷髏頭領路,兩側的鬼怪紛紛讓出道,林鶴打量四周,一時間分不清虛實,隻是憑直覺認為周遭這些鬼怪對她並無惡意,反而是充滿了好奇,於是她稍稍放下心來。

直到來到一處宮殿,見到殿堂上側身坐著愁眉思索的女子,林鶴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那是她。光論儀態,林鶴便禁不住被這風流輕俏之姿而傾倒,便是眉間若蹙,愁緒如雲,也壓不住那帝王與生俱來的倨傲和冷淡。

林鶴腳步不由緩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階前女子,有幾個瞬間她連呼吸都忘了,怔怔望著眼前玉雕一般的人,滿心滿眼都是說不出來的歡喜。

晏浮生生得太漂亮了,那是任何時候都不容忽視的美,尤其她那雙若秋水兮的溫柔雙眸,林鶴恨不得將她模樣刻在眼睛裡,如此才能時時刻刻地看著她,時刻感到滿足。

她滿懷期待地望著晏浮生,等著她緩緩轉過頭來,眼神落到林鶴身上的時候,林鶴忽然緊張起來。

晏浮生皺起眉,遲疑了一會,打量著林鶴說: “你模仿她越來越像了。”

林鶴笑道: “你在說誰”

那一瞬殿內針落可聞,晏浮生的瞳孔微微一縮,她屏住呼吸,靜靜地看著殿前那貌若英華的女子,身體已經不自覺起身離開了椅麵,也許是因為在龍城時受過一次騙,她不敢輕易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她日思夜想的林鶴。

或者說,她根本不相信林鶴會找她找到這個地方來!

她就這麼失魂落魄地站在林鶴麵前,那倉惶,驚喜卻又不敢置信的神情惹得林鶴好生心疼,林鶴不複重逢之前的緊張,反而笑得坦蕩,輕鬆,她上下打量著晏浮生,玩笑著說: “生生,我找你找得好苦,你下次不許再藏這麼深了。”

那雙水杏般明亮的眼忽然湧出清澈的淚,晏浮生雙唇動了動,濕潤的唇瓣間滑出兩個字: “阿鶴。”

林鶴偏頭一笑,牽起她的手說: “叫夫君。”

晏浮生怔住,臉上染起紅暈,她平素裡也願意這樣稱呼林鶴,可林鶴讓她喊的時候她偏偏說不出口,欲言又止了一會,氣氛反而古怪起來。

林鶴看她罕見地難為情,禁不住笑出聲,晏浮生皺眉說: “笑什麼你可知這裡是哪裡有去無回的腐朽之地,你為什麼會到這裡來還這麼開心做什麼”聲音越說越輕,語氣裡已經沒了苛責,取而代之的是憐惜和動容。

林鶴將她攬在懷裡,雙手環抱著她,隔著衣裳貼著她冰冷的體溫,又心疼地抱緊了些。

這些天她想過許多話要同晏浮生說,可親眼見著了麵時,她的嘴就像是上了枷鎖,一點也不利索了,連抱著她的手都變得笨拙起來。

“我……隻想著找到你,”林鶴潤了潤喉嚨,溫聲說, “生生,哪怕你到了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

懷裡的人不可遏製地顫抖,身體綿軟地蜷縮著,林鶴摟著她仿佛隨時都能滑脫手似的,不一會兒晏浮生低下身去,似是慟哭。林鶴嚇了一跳,心被狠狠揪住,慌忙而緊張地蹲下身來安撫她,坐在地上抱著她,雙手駑鈍地摸索,一隻手掌心貼著她瘦削的後背,另一隻手撫上她後頸,觸碰她柔軟的頭發,讓她將頭枕在自己肩上。

心上人在她懷裡哭得不能自已,林鶴感覺自己心臟都在發抖,呼吸時肋骨之下的臟腑都疼得發顫,眼眶不知覺地濕潤了,手嘗試著抬起來,許久才用指腹觸碰到晏浮生的臉頰。

那汪泉水順著林鶴的指尖流到虎口,不住滴落。林鶴心如刀絞。

身為人界的帝王,晏浮生不論受了多大的委屈也不曾失態,何況是如此這般不能抑製地哭,起初她竭力克製自己不發出聲音,可林鶴摟著她溫聲安撫她的時候,她終究沒能忍住發出嗚咽。

“生生,娘子,”林鶴替她拭去淚水,帶著笑容安撫說, “好了好了,我找到你了,來陪著你,以後不會讓你一個人寂寞,彆哭了,娘子。”

晏浮生抬起眼看她,一圈紅暈梨花帶雨,雙唇濕潤含粉,眼波流轉間,簡直令林鶴醉倒。

“你……怎麼找到這來的”晏浮生輕輕抽噎,玉手輕撫林鶴臉龐,她側臉上仍有些淡不可見的斑痕,可這幾分瑕疵落在林鶴身上更顯俊美,神韻風流,當真是舉世無雙的仙人……晏浮生看得目不轉睛,心馳神往。

“我找通往冥界的路找了很久,查了許多古籍,”林鶴握住她的手,輕輕放在唇邊吻了吻,雙眸星亮地注視著晏浮生,頓了頓說,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如果你不來,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事,生生,我以後哪也不去,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怔了許久,晏浮生才開口說: “你都想起來了”

林鶴笑了下,搖頭, “我想不起來,但我知道你對我一定很重要,所以我到處去找線索,去了解和你相處的點點滴滴,生生,也許我今後仍然想不起來,但我會去彌補……”

冰涼的掌心貼在林鶴唇上,晏浮生抬手掩唇止住她往下說,反而笑道: “想不起來,反倒是對我的寬恕,阿鶴,我最怕你恨我,可原來你心腸這般好,竟不願去計較……”說著竟有幾分悲戚。

“我知你不易,知道從前荒唐,”林鶴神情柔和,如那百折不撓包庇萬物的神佛, “可我得到你的心,已是十分滿足。”

晏浮生心中動容,泣不成聲。

兩人自見麵時便不曾顧及周圍其他人,偎在一塊說了會話,直到晏浮生心緒平靜下來,方才想起大殿裡還有其他人看著。

亓騶在殿上默默看了許久,見晏浮生目光移過來,他才終於有機會開口說: “這是你老相好她追你追到這來了”

林鶴起初根本沒注意到他,此時聽他語氣似乎與晏浮生熟稔,可見並非尋常人物,尤其對上男子那雙意味悠長的眼睛時,林鶴不由地生出敵意。

晏浮生隻回頭短短地瞥了他一眼,不將他放心上,回頭跟林鶴說: “阿鶴,你莫理他,他原是冥州王,後敗給驚羽仙君,如今是我手下敗將。”

林鶴聽晏浮生輕描淡寫地說這番話,不禁側目,她挑眉看晏浮生,滿心滿眼都是歡喜,目光裡哪容得了其他人

那亓騶雖然懊惱,想找點存在感,可林鶴倒真如晏浮生所說,絲毫不理會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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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75章

第 75 章

75。

大殿的後門直通懸崖,懸崖之下是一處青翠盎然的山穀,溪水環繞,草木肆意生長,陽光溫熱不燥,連空氣中都充滿了青草和野花的香甜。

光是在懸崖邊上站著,感受著山穀間的風,就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難以想象,這裡竟然是劫淵的底部……它究竟是如何誕生的”林鶴平靜地抽了口氣,抬手伸向空中,感受著這裡力場的流動。

“我起初也覺得匪夷所思,可後來慢慢想通了,”晏浮生笑了笑, “你若還記得桃花塢,此事便不難解釋。”

林鶴歉然道: “關於桃花塢的事,我實在找不到半點線索……”

晏浮生柔柔一笑, “桃花塢的事隻是一場美夢,夢醒之後,根本無跡可尋,阿鶴你不必掛在心上。”

林鶴垂眸,細細想著晏浮生的話,沉吟不語。

“當初晏霖帶著啟承鏡從‘門’進入冥界時,非但沒能進入冥界,反而進入了一個巨大的幻境,幻境中除了你我,其他人都在,也就是傳說中的鏡花水月。”

“細究起來,很難說鏡花水月到底是真是假,其因緣錯亂,身處其中的人都有著不同的身份,他們大多忘了前塵,在幻境中過著另一種生活,等幻境消失,所有虛幻都如泡沫消散,可其中的人卻始終難以忘懷,說到底也是一種真實的經曆。”

林鶴近日來對幻術頗有研究,順勢說道: “可我聽說,鏡花水月其實隻是一種偶然,有些人輕易就能生成幻境,而有些人即便收羅所有法器也不一定能生成一個穩定的幻境,其中規律很難摸索,這與劫淵有什麼聯係”

晏浮生道: “劫淵其實是驚羽仙君飛升之前一念生成的幻境,與桃花塢有不少相似之處,或許當初他並不想要亓騶的性命,所以動手的時候留了餘地,於是這岩壁中的方寸世界,衍化成了這樣一個草木繁榮的地方,來了這裡,就注定不死不滅,可同樣無法逃離。”

就像林鶴見過的骷髏頭,轉瞬變成老朽的孩童等等,他們比林鶴來得更早,在這裡磨滅了歲月,成了永不腐朽的怪物。

林鶴不禁笑道: “那倒是好事,我能在這裡陪你不死不滅,人世間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哉”

晏浮生呼吸慢了些,輕聲說: “此地風景雖好,待久了也是會膩的。”

林鶴道: “我與你待在一處,怎麼會膩”

晏浮生輕輕一笑,低眸說: “受製於人,總歸心有不平。”

想到此前晏浮生坐在大殿上煩悶苦惱的模樣,林鶴不禁歎息。她從身後摟著晏浮生,雙手環著她的腰,低頭用側臉輕輕地貼了下晏浮生的鬢角,溫聲在她耳畔說: “生生,我既然來了,就會想辦法帶你離開,若實在沒辦法破此處幻境,那便在這裡與你長相廝守,於我而言倒是幸事一樁,你不必煩悶。”

溫熱的氣息貼著耳畔,晏浮生隻覺得身子軟綿綿地站都站不穩,內心湧起一股強烈的,唐突的衝動,耳邊頓時燒了起來,她抿了下唇,眼睫毛輕輕地顫了下。

“想要離開這裡,恐怕隻有一個辦法,就像當初的桃花塢一樣。”晏浮生的語氣保持著冷靜。

林鶴: “什麼辦法”

“桃花塢是你創造的幻境,你當時肉身已死,隻憑借著微弱的魂魄之力,便生成了長達六十載的幻境,後來你魂力消亡,幻境自然而然消失了。”晏浮生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麼樣的語氣說這番話的,光是回憶那段經曆便令她飽受錐心之痛。

林鶴想了想,順著她的話說: “既然劫淵幻境是驚羽仙君創造的,想要幻境消失,就必須去找驚羽仙君。”

晏浮生似笑非笑, “沒錯,必須殺了他。”

林鶴: “這比登天還難。”

“有什麼難的”晏浮生輕輕一笑, “以阿鶴你的資質,那驚羽仙君算個屁倘若你從今日起刻苦修行,百年內遲早能飛升上界,到時候殺他易如反掌!”

林鶴默了一會,晏浮生饒有興致地品了品剛才的話,接著說: “正好老巫婆一心指望你飛升上界,她還做著夢與驚羽仙君再續前緣,介時你殺了驚羽仙君,我倒想看看她會是什麼反應。”

她的話越說越離譜,林鶴一時沒能理解,遲疑著說: “生生,你與我說玩笑嗎”

晏浮生道: “我不與你玩笑,我這輩子最恨被人踩在腳下,我有那老巫婆的把柄,卻不想被她坑害至此,我想殺她,想讓她嘗嘗機關算儘滿盤皆輸的滋味。”

林鶴雙手放在晏浮生肩上,令她轉過身,認真注視著她的眼說: “生生,你看著我,再說一遍剛才的話,你想讓我修煉飛升上界,是真的嗎”

晏浮生抬起雙眸,輕顫睫羽,那神情不複從前的孤傲冷漠,更多的則是滿腹愁腸的委屈,那是隻有在林鶴麵前才會露出的表情。

“你剛才在說氣話,對嗎”林鶴唇角抽了抽,幾乎是有些無可奈何地說, “生生,我現在很難分清楚你說的話,我知道你心有不平,我願為你做任何事,如果你說的辦法是唯一的辦法,我會照做,可若我百年後飛升上界,留你在人界孤苦一人,那有什麼意思你真的想要這般結果就為了出口惡氣還是說你也覺得這是我的出路你想過我的感受沒有”

林鶴簡直要發瘋了,恨不能告訴晏浮生這段時日她是如何日思夜想著她。

晏浮生眼眶濕潤,望著林鶴,許久才開口說: “若我說,剛才的都不算,我現在想的隻有你,我現在就想要你,你會答應嗎”

林鶴失笑,低頭用手腕用力按了下眼窩,放下手時捉住晏浮生的手腕,挑眉自下而上掃了她一眼,眼角似乎帶著揉碎的淚,身體鬆弛地往前彎了一寸,低頭間雙唇落在她頰前一指的地方,壓低聲音說: “你說真的現在就想要可以是可以,可是你得好好說說,你想在哪裡要,想怎麼要”

晏浮生兩頰燒了起來,她注視著林鶴的眼說道: “這裡沒有彆人。”

林鶴眨了下眼,隻流露出一瞬間的意外,旋即眼角微微上揚,笑得燦若桃花。

反倒是晏浮生主動出擊,稍稍仰頭吻住她的唇,她雙手捧著林鶴的臉,愈有侵略之勢,得到的卻是林鶴更猛烈的回應。

山穀的風送來懸崖之下野花的清香,天地之間仿佛沒有任何能阻擋她們的事情。

晏浮生攀上林鶴的脖頸,林鶴扶著她緩慢躺倒,雙膝跪地,身體虛虛地壓在她身上,低頭朝拜般親吻在晏浮生的嘴角,雙唇覆蓋她的唇瓣,細膩如春雨的,熱烈如驚蟄的,豐饒深入的,冬雪般溫柔包裹的,一時間林鶴不能自已,尤其聽到晏浮生唇齒間瀉出一兩聲令她難以自控的動人聲音時。

林鶴大抵是覺得自己也跟著瘋了,聽她無端說出那句話,便完全失去了理智。

可心上人的一句想要,就沒有給不的道理。

從崖邊到山穀,溪水潺潺的河邊上,柔軟的草地上,暮色裡,春風中,林鶴從未與她分開。

這之後晏浮生再未提起去殺驚羽仙君的計劃,兩人回到集市時,這裡張燈結彩,鬼怪們打扮成人類的樣子,在街上遊蕩狂歡。

晏浮生跟林鶴解釋: “今日是人界的鬼節,他們出不去,隻能用這種方法慶祝。”

林鶴仍然覺得不可思議,這個像小鎮一樣的熱鬨集市,竟然在冥界一塊大石頭裂縫裡。

有人舉著火把唱歌遊行,有人耍著雜技贏得一片片喝彩,少男少女們則提著彩燈歡快地奔走,燈光映在林鶴的臉上,使她看起來愈發明媚動人,晏浮生看了一會,不自覺地帶了笑容。

她忽然覺得,在狹縫裡如螻蟻般茍且生存一世,未免不必做萬人之上的帝君要好。

隻要阿鶴在她身上,她便心滿意足。

“那邊有篝火,”林鶴拉起晏浮生的手,興高采烈說, “走吧,去跳舞!”

晏浮生從來沒學過舞,更不會在人前跳舞,不情不願地跟過去,林鶴倒是興致勃勃,出了一整天的力也沒把她累著,牽起晏浮生的手混到了人群裡。

篝火明滅,照不清人臉,更分不清是人是鬼,晏浮生跟著林鶴胡亂跑,很快暢懷起來。

遊蕩了一會,見有人紮孔明燈放飛,林鶴也跟著做了一個,將白紙糊在篾片上,拿起筆準備題字,想了想說: “生生,你字寫的好看,你來寫吧。”

晏浮生接過沾了墨汁的筆,筆端抵在下巴上思索片刻,雋秀靈動的筆跡寫下: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輕。”

林鶴盯著那兩行字看了許久,有幾分激動,拿過筆在另一側寫下: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在後麵大筆一揮備注:大燕武帝之妻林鶴。

晏浮生哭笑不得,她死後晏霖即位,年輕的帝君不顧朝堂反對,給晏浮生的封號為大燕武帝,以此來紀念她數次平亂,隻身前往離荒鋤奸,誅殺南陽王,平臨城之亂。

晏浮生私以為這個稱號並不太符合她的生平,能看出晏霖有包庇之意,但晏氏王朝才經曆兩代人,武帝這個稱號早點用掉也不賴。

倒是林鶴自詡為大燕武帝之妻這事,一時間晏浮生分不清到底是委屈她了,還是讓她跟著沾光了。

孔明燈升上空,晏浮生目不轉睛地看著,生怕那燈被風吹倒,吹落,似乎那樣她們寫的祝語便落空了一樣。

直到那燈飛遠,消失在視野之中,晏浮生才鬆了口氣。

“走吧,”林鶴的目光從孔明燈上拉回來,握著晏浮生的手說, “回去。”

晏浮生笑著看她, “去哪”

“去你住的地方,”林鶴說, “白天有白天的事,晚上有晚上要乾的事。”

晏浮生呆呆地定了一會,說: “……是我想的那樣嗎”

林鶴摸了下她頭,此刻她裝束簡單,發髻也隻是用桃木枝簡單地挽一下了,林鶴舍得下手,又揉了揉那絲綢般柔軟的烏發,指腹輕輕揉了下發根,弄得散亂了些,她笑著說: “你想怎樣就怎樣,我有的是時間陪你。”

晏浮生心跳漏了一拍,眼神不自覺地閃開,手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攀上林鶴的腰肢,隔著衣裳,禁不住地一遍遍撫摸那底下腹肌飽滿卻又細膩滑軟的肌膚。

“怎麼樣”林鶴問她, “喜歡嗎”

晏浮生乖軟地說: “喜歡。”

林鶴憐愛極了,額頭碰了下她額頭,要低頭親吻她。

晏浮生低著頭不躲閃,餘光卻心虛地注意四周目光。

林鶴蜻蜓點水般親了親,晏浮生終於耐不住,拉起林鶴的手快步趕路。

她唇角揚起笑容,眉飛色舞,藏在林鶴看不見的角度。

此生從帝王之位跌落到塵埃之中,卻終於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活。

就像那些提著彩燈奔走的少年們,晏浮生總算明白他們為什麼總是那麼開懷,前後奔走,歡呼雀躍。

蒼天之下,日月所照,與爾同沐風雨,便是人間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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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76章

第 76 章

76。

亓騶找來時,林鶴正在給晏浮生梳妝,鏡前女子輕柔一笑,林鶴梳發的手不禁頓了頓。晏浮生實在太漂亮了,不論怎麼看都看不夠,林鶴甚至會忍不住想,待她容顏變老,雙眸依舊這般溫潤明亮,介時林鶴隻會愈發疼愛她,為她傾倒。

亓騶在她們身後站了一會,埋怨說: “晏浮生,我找你們找得好苦,聽說你們在集市上,我找了一路沒找到,原來你們在這快活!”

林鶴不樂意地看他一眼,說: “你找生生做什麼”

“還得問你呢,”亓騶道, “你來冥州一路尋到此處,不會真把這裡當做什麼快活逍遙之地吧!”

林鶴道: “什麼意思”

亓騶急得表情失去管理,奈何口齒不利索,麵對林鶴那副淡然無事的神情時,他格外抓狂。

晏浮生笑著解釋: “亓騶想離開劫淵,想了一千年了。”

林鶴嗤笑一聲。

亓騶急道: “晏浮生!你彆忘了你答應過我!”

晏浮生從鏡中看著他,輕慢一笑, “我自然記得,可我也告訴過你,要破除幻境,需殺了驚羽仙君,此非容易之事,以你我之力根本辦不到。”

亓騶指著林鶴道: “可現在你有了幫手!”

林鶴: “什麼意思你指望我去殺了上界的仙君”

亓騶氣急敗壞,狠狠甩手“唉”一聲。

晏浮生不緊不慢地梳妝,林鶴替她帶上珠釵,忍不住左右打量,亓騶妒意橫生,罵道: “你們把這當什麼地方了新婚之地嗎!不會還打算在這裡生個三兒兩女,安穩養老吧!”

林鶴失笑,卻窺見鏡中晏浮生笑容消失,神情凝重了幾分,林鶴察覺不對,猜想這可能跟桃花塢的事情有關,便不好言語。

晏浮生冷淡地說: “既來之則安之,你已經在穀底等了一千年,再等些時日又有何妨我與阿鶴不會坐以待斃,但想要突破幻境,當前時機還不夠成熟。”

“我看你現在是有了佳人,根本不想離開這裡,”亓騶罵罵咧咧, “你等著好了,你想不到辦法,本王會親自想辦法!”

等他離開,晏浮生仍坐在鏡前發怔,林鶴思忖良久,開口道: “是不是桃花塢的事情惹你傷心了”

晏浮生唇角動了動,勉力想笑,可她笑不出來,隻搖了搖頭。

她想到她那叛逆的小女兒晏霆,以及晏霆和江綰的一雙女兒,那麼真切可愛的人,離開了幻境之後,他們的存在連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想和林鶴訴說這段往事,可她終究說不出口。

桃花塢幻境的主人是林鶴,有朝一日她想起這段往事,恐怕隻會更傷心。

林鶴陪她坐著,晏浮生靠在她肩上,過了一會她突然說: “阿鶴,你知道嗎,如果我去人界找你,想與你溫存片刻都很難,你是人,是血肉之軀,而我的軀體早已埋葬,我不能像現在這樣抱著你。”

林鶴抱著她不說話。

晏浮生自言自語般說: “所以現在這樣未必有什麼不好,至少,此刻的感覺是真實的,即便是夢境,也足以令人滿足。”

林鶴“嗯”一聲,沒有說彆的。

晏浮生又說了會彆的,兩人在床榻又磨蹭了一會,解了乏困,這才說要出去走走。

亓騶領著劫淵的各大元老在殿前開動員大會,林鶴和晏浮生正好經過,本不想參與,可聽到亓騶激動地喊: “如今人界的帝君在我們陣營!又有神龍血脈後裔助陣,李彩仙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一呼百應,一群人紛紛喝彩,都做著即刻就能衝出劫淵反殺冥王的春秋大夢。

晏浮生冷笑一聲,林鶴說: “他們這些人都是被冥王私刑處置的”

晏浮生點頭, “非要說來,這裡麵每一個人都曾經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於我們所處的時代不同,有些天生修習鬼道,有些是死後在冥界當差,但最後都免不了一個下落不明的結果。”

“我初到冥界時,仔細查了冥界這千年來的檔案,起初我隻是想查人界的冤假錯案,找個理由讓老巫婆準我去人界公乾,後來越查越不對,我發現冥界平白無故消失的人數之多遠超檔案記錄,若這些鬼怪無一例外儘數逃亡人界,那我在位時必然有所察覺,於是我順著線索繼續查,發現這一眾失蹤的鬼都與冥王脫不了乾係。”

“我當時大意,並不知道冥界還有劫淵這樣的地方,”晏浮生輕笑, “栽在老巫婆手上,算我倒黴。”

林鶴: “所以你當初列的名單,就是這些人物的名單”

晏浮生道: “看來你有所了解。”

“方詡將大致情形都告訴我了,”林鶴說, “若非他仗義相助,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你。”

“方詡”

“方詡還活著”

“你們說的是夏王方詡嗎”

林鶴和晏浮生的談話被其他人聽到,好幾個老鬼湊上來好奇地問,就連亓騶也重重哼了一聲,從中尋找存在感。

林鶴禮貌地說: “方詡方主簿,個頭大約這麼高,儒生,十分謙和有禮,哦對,他似乎對符修一道十分解。”

一名長者笑道: “那是自然!夏朝精通符道,夏王方詡本人就是符修!”

林鶴十分意外,她這個半吊子出身的修士居然在正統的符修麵前揮筆寫符,多少有些班門弄斧了。早知道正統的符修原來在冥界,林鶴大可不必費儘心思翻閱古籍去自學領悟寫符奧義,請高人指點就能幫她少走不少彎路。

她既感到意外,又有幾分驚喜,側目看了下晏浮生,晏浮生跟她說: “留在冥界的人,生前多少都有點本事,再者,他們都幾百上千歲的人了,所處的時代都與我們不相同,其修為和閱曆之深厚,完全就是活生生的老古董。”

聽到晏浮生不吝讚美地誇獎他們這些老古董,眾鬼都有些得意,亓騶卻憤憤地說: “真沒想到方詡那牆頭草還沒去投胎!當初本王落難,他見死不救,如今將近千年過去,他還是這副德行!”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了一些,商定出了一個主意——

他們決定將畢生的修為渡給林鶴,助她突破境界,破開這桎梏他們幾百上千年的幻境。

林鶴以為他們說著玩,可眾人越說越認真,連晏浮生的神情都變得嚴肅起來,林鶴這才意識到。事情可能真要發展到這一步了。

到此為止,他們已經形成了兩個共識。

第一,當下所處的世界是驚羽仙君偶然製造的幻境,想要破除幻境,必須前往上界找到驚羽仙君並殺了他。

第二,林鶴天資過人,曾一度死而複生,是九州四海之內最有希望飛升上界的人,若她能修至化神飛升,或許能離開幻境。

眾鬼也不問當事人林鶴的想法,越發覺得這事可行,說到激動處,一老朽從胸膛裡掏出了自己泛著靈光的內丹,顫巍巍地遞到林鶴麵前說: “吃了它,一定能讓你修為大增。”

林鶴: “………………”

內丹這種東西,能隨便掏出來給被人吃嗎!何況血肉模糊的一團,看起來就不好吃啊!

林鶴還沒開口,其他鬼怪紛紛有效仿之意,她忙喊道: “彆彆彆!都住手!彆這樣做!”

眾人停下動作聽她開口,齊刷刷的眼神簡直令她犯怵。

那老朽近一步走上前,幾乎要將內丹塞到她嘴裡,他每走一步都仿佛要散架,掏出內丹後元氣大傷,呼吸時像老舊的破風箱一樣出氣,綠色的眸子死死地盯著林鶴,那眼神簡直就是在說: “你不給我吃下去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林鶴像被人拿刀架在了脖子上,進退不得,她拉了下晏浮生的手,想讓體貼的妻子幫忙說兩句話,晏浮生卻開口說: “這一口下去就是百年的修為,你不如接受了。”

林鶴還想跟她商量呢,可晏浮生說的如此輕鬆,將她趕鴨子上架地推到刑場上。

迎上眾鬼的殷切期盼,林鶴“呃”道: “實不相瞞,我……不想吃這個。”

“那不如雙修吧,”一妖嬈女鬼拋來媚眼,托腮柔聲說, “妾身甘願給您做爐鼎。”

餘人大聲附和: “妾身也願意給您當爐鼎!”

林鶴: “……”

那一瞬間,林鶴根本不敢看晏浮生的表情,她現在不是被架上刑場了,而是在油鍋裡炸,在刀尖趟!

爐鼎什麼爐鼎!當她是沈碧雲嗎!

兩害相較取其輕,還是內丹吧!

林鶴兩眼一閉,拿過老朽手裡的內丹,一口氣塞到腹中,差點沒有嘔出來。

晏浮生扶著她,輕輕拍了拍林鶴的背。

林鶴抬起火燎一般的臉,內息淩亂,靈氣在血脈中暴走,她難受極了。

“怎麼樣”亓騶急急忙忙上前查看, “有沒有感到體內修為大漲”

林鶴血脈噴張,渾身像被火燒一般,一掌拍飛亓騶,其威力之大令所有鬼怪震驚。

林鶴忍著難受,惡狠狠地跟眾鬼說, “今後你們誰再催我修煉,我便自廢筋骨,倒行逆施,讓你們不能如願!”

“我有妻子,我受得住劫淵千百年的枯燥和孤苦,若非是為了帶我妻子離開這裡,我才不受你們的好意……”

眾鬼噤聲,林鶴很是火大,渾身如千萬隻螞蟻在爬,痛苦極了,她靠在晏浮生身上,低聲訴苦: “生生,我要死了……”

“阿鶴,沒事,”晏浮生冰冷的手輕輕擦拭林鶴滾燙的額頭,溫聲寬慰道, “我帶你回去休息。”

她以眼色示意一旁的兩個女鬼,讓他們幫忙抬起林鶴進屋。

甫一上床,林鶴便抱住晏浮生,心力交瘁地說: “生生,我難受……”

“我知道,忍耐一會就好了。”晏浮生令那兩女鬼出去帶好門,同時給林鶴寬衣,幫她散熱。

在桃花塢時,她是晏霖和晏霆的母親,在照顧人一事上頗有些經驗。她知道林鶴這是吃了內丹之後真氣暴走,調解過去就好了。

至於怎麼調解,晏浮生也有自己的想法。

她脫去衣裳,冰涼玉體靠在林鶴身上,用自己的體溫來幫她降溫。

這一舉動倒是極為解渴,林鶴如入魔了一般,雙眼泛紅,扣住她雙手,將她壓到牆角,貪婪攝取著冰泉。

“生生……”林鶴迷戀般地一遍遍呼喚她的名字。

幾個時辰後,林鶴那難以克製的衝動幾乎令晏浮生崩潰,可逼林鶴吃那內丹也有晏浮生的一份功勞,這份苦無論如何都得幫她一起承受了。

尤其想到那女鬼們爭先恐後要給林鶴當爐鼎,晏浮生受不住氣,愈發賣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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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77章

第 77 章

77。

林鶴花了三天才消化掉那顆百年修為的內丹,這期間還是晏浮生一直守著她,兩人雙修調解,才將她體內那暴走的靈氣控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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