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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個晨昏 姑娘彆哭 6383 字 9個月前

這是古城稀鬆平常的一天。

天氣悶熱,夏蟲參差鳴叫,老人坐在樹蔭下打蒲扇,偶爾招呼路人:“儂大阿裡氣(你到哪裡去)啊?”

路人抹抹額頭汗:“切崴(吃飯)。”

問話人點點頭,目光看向街市。從熱鬨的街市穿行而過,沿古樸馬路前行,拐進那條小巷,就能到那家“老書店”。店名就叫“老書店”。一麵斑駁白牆、木棱玻璃窗,窗台上放著兩盆不知名的花。此時店門鎖著,一個老人扒窗內望,嘴裡念叨一句:“八成又去派出所了。”

身後自行車車軲轆碾過不平的石板路發出聲響,老人回頭看到張晨星從車上下來。老城裡騎自行車的人少,青石板路顛簸不平,一趟騎過去,屁股要開花;逢雨天路滑,一不小心摔個狼狽也常有的事。

“又去派出所了?還沒有消息嗎?”問話的老人是馬爺爺,在巷子裡住了一輩子,對這巷子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清清楚楚。

“沒有。”張晨星把自行車靠在牆上,拿出鑰匙開了那把銅鎖。

“明天還去嗎?”

“還去。”

張晨星把前後門都打開,初夏的穿堂風把紗簾微微掀起,也把張晨星的t恤吹貼到細瘦的身上。她像剛抽穗的麥子,待開花灌漿。

馬爺爺跟在她身後,走到工作台前拿起水壺,拐到屋後去接水燒上,又打開木櫃拿出自己的老茶缸,丟進去幾根綠茶。

馬爺爺在張晨星的二手書店裡辦了卡,一個月一百塊錢,書隨便看,也兼職幫她看店。再過一會兒,另外幾個老人也到了,彼此寒暄一聲,各找了個地方坐下。與其說是書店,倒更像老人托管,在這家潦倒的書店度過百無聊賴彼此關照的一天。

張晨星的工作台上擺著一本破舊的書,是她昨天接的生意。書頁發黴、邊角起了毛,封麵上依稀寫著幾個字:“贈友人:離彆之時方知光陰苦短。”剩下的字模糊不清,主人仔細回憶仍舊想不起當時情景。

“那就這樣吧!書能保住也挺好。”上了年紀的人似乎都擅長和解。

馬爺爺給茶缸添水,湊過去看了眼那書:“這個可要費不少功夫。”

“是。”

張晨星話少,簡單答了就埋頭伏案,繼續翻著那本書。三言兩語亦可洞見些許人心,每每此時,都像與彆人的生活打了個照麵。

二手書店和舊書修複是張晨星的生計。這生計僅能糊口,偶有結餘。書店裡大多數的書都是從前父母開書店留下的,算來也有幾十年。日子過得兵荒馬亂,隻有翻開書時心裡才有片刻安寧。張晨星一頭紮進書裡,任它外麵細碎聲響,她已然與世隔絕。

馬爺爺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再搖搖頭。

這樣的日子如此反複,掐指一算,已過了八年。

老人心疼張晨星,在店裡無人的時候終於走到她麵前敲敲桌子。張晨星抬起頭,戴著手套的手輕輕離開那本書,仰頭看著馬爺爺。

“你那個姆嬤,不找了行嗎?”馬爺爺對張晨星說:“你二十六了,這眼看著人生好時候,你天天去派出所、去尋親會、守著這家不賺錢的書店,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張晨星低下頭,繼續檢查書頁。

“派出所說你不用天天去。”

“今天是因為彆的事。”

馬爺爺深知張晨星倔強,搖搖頭,走了。再過會兒端著一個鐵飯盒放在她桌上,飯盒裡裝著十餘個餡兒大皮薄的餃子:“今天餡兒大!”

“謝謝馬爺爺。”

“後頭吃去,我給你看著。”

張晨星點點頭,拿著飯盒去屋後,倒了點醋,認真吃起來。張晨星吃百家飯長大的。

十二歲喪父,十八歲母親離家出走,突然就剩孤零零一個人。餓得狠的時候,站在灶前不知從何下手。鄰裡覺得她可憐,家裡做飯多帶一口,裝在飯盒裡放在她窗台上,擔心她臉皮薄,敲敲窗走人,連個照麵都不打。少年張晨星透過窗縫看人離去的背影,時間久了就能吃出那一天的飯是哪家人做的。

這會兒一邊吃餃子一邊拿出手機,看到尋親會的趙叔叔給她發消息:“晨星,你看看線索庫,有人傳了張照片,好像是你媽。”

張晨星打開電腦,進到線索平台,看到有人在她的帖子下發了一張背影照,並附言:“像樓主要找的人。”以及拍照的時間及地點。

張晨星看了兩眼,關掉電腦。

她在帖子裡附了多年前母親的照片:正麵、側麵、背影、坐姿、站姿、臥姿。張晨星的母親有一雙溫柔的眼睛,哪怕是在泛黃舊照片裡,仍能看到眼內的柔光。

擁有這麼一雙眼睛的母親,留下一封不足百字的書信,走了。

那照片背影與記憶中的母親到倒有幾分相像,跟帖人留下時間、地點,並未留下聯係方式。張晨星幾口吞了剩下的餃子,把書店扔給馬爺爺,準備出去一趟。

這麼熱的天,自行車座被太陽曬的燙屁股。接了瓢涼水倒上去,眼見著車座冒了熱氣。再潑幾次,終於不燙。騎車朝巷口走,看到拎著大包小包滿頭是汗的周茉。

“去哪兒啊?”周茉對她喊。

張晨星捏車閘停下,腿支在地上:“去代售點。”看到周茉一條細白的胳膊被塑料袋勒出了紅印,下了車接過她的東西放到自行車後座上,調轉車頭向裡走。

周茉扶著東西跟在她旁邊,對她喋喋不休:“我們單位發了排骨,待會兒我媽紅燒了晚上給你送去。我還去市場買了一個大西瓜,到家就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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