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庭院深深,風搖樹影,月色淒寒。
被做成藥人的蘇昌河一路拖著死狗一樣的蕭羽到了這裡,正在清點府中傷亡人數的林伯看到這一幕嚇得一激靈,不過他還記得子薑丫頭之前的交代,忙不迭把兩個人關進了柴房,等林朝朝回來示下。
林府有林家留下的私兵守衛著,除了四方大門外的屍體堆積得多了一些,裡麵倒沒有什麼很大的破壞。
無雙帶著林朝朝回到了院子。
院子裡的石榴樹還沒有開花,翠綠的葉子片片堆疊著,縫隙間投落出細細碎碎的月光。
有一隻羽毛光亮的鸚鵡在廊下撲騰,發出清脆稚嫩的聲音:“姐姐,姐姐……”
一如當日。
這次沒有侍女阻攔,無雙直接和她一起進了內室。
她在梳妝台前坐著,看見無雙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了火折子把房間裡都燈全部點亮,接著走到衣櫃前,一掌劈斷了鎖,打開櫃子先是上下看了一圈,接著回過頭來對林朝朝問道:“姐姐要換什麼顏色的衣服和鞋子?”
滿衣櫃的衣服,他就能看出個顏色不同了。
林朝朝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青衣,尤其是裙角已經被各種汙漬染成黑紅色,外袍也是臟兮兮的。鞋子就更慘不忍睹,被血染得早就看不清原來的顏色和花紋,甚至於那些粘膩的血液混合物已經染透了她的羅襪,怕是腳上也有血了。
“素青雲錦所製的荷花襦裙,鞋襪隨意拿一套就好。”
她說道,看見自己一路蔓延進來的血腳印,乾脆直接脫了不能看的鞋襪,赤腳踩在地上,拿起妝台上的玉梳開始梳理自己散亂的發。
一時間氣氛有些安靜,無雙翻著衣櫃,林朝朝梳著頭發,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無雙翻了一會兒才找到林朝朝要的襦裙,難得有些猶豫地問了一句:“那個,姐姐的肚兜要拿嗎?”
林朝朝梳頭的動作一頓,一種奇怪的羞臊衝上心頭,讓她微微低下了頭。
“先,先不用。”
她低著聲音,手上的動作亂了幾下。
無雙的臉也有點紅,他點頭,手裡的襦裙掛在了妝台旁的架子上,他蹲下身把鞋襪放在地上,看見林朝朝赤著雙腳,微微皺眉。
“我去打水,姐姐等我一下。”
他解下了劍匣,轉身出了門去。
房間頓時寂靜。
林朝朝一個人坐在房間有些發愣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這一天發生了許多事,奔走在天啟的各處,救人、殺人、害人,幾乎沒有停下來的時候,直到現在,她終於一個人坐在了鏡子麵前,恍恍惚惚地,回憶起今晚發生的一切。
洛青陽死了,被她殺了,宣妃也死了,她的仇報了,汲汲營營了那麼久,如今是大功告成了。
她該開心的,可是她一點也不想笑。
水銀鏡裡映出一張明月般的美人麵,一側臉頰上血跡鮮紅,林朝朝伸手去擦,卻發現自己手裡也滿是血,蹭的半張臉都是血色。
她低頭看著自己滿手的血,其實這是一雙極為好看的手,纖纖十指如玉,白如雪,嫩如蔥,丹蔻如桃花,幾乎沒有一點瑕疵,如果沒有染上血,該是那麼的嬌美水潤。
可她盯著上麵嚇人的紅,漸漸把視線凝固在了右手中指的上指節之上。這裡很平滑,一點繭子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她是林朝朝了,沒有經過十二年用圓珠筆提筆寫字,自然不會有這樣的繭子。
林朝朝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明明已經很少會想起過去的事情,為什麼會在這幾天頻頻失神?
她在這裡什麼都有了,為什麼要去想不現實的上輩子?
洛青陽刺激她了?還是這場荒誕荒唐的藥人之禍讓她懷念起故鄉?
至少北京,永遠不會出現這種事。
呸,什麼東西,能和北京比。
不久之後,無雙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
林朝朝剛剛梳好頭發,不想麻煩,直接把頭發全部撈到了一邊。
無雙進來後把水放到地上,林朝朝這才看見他臉上有幾條黑黑的印子,像是柴火灶裡不小心蹭的。
“你去廚房燒水了?”
這搞得小花貓一樣。
“廚房沒人,其他人在外麵清點傷亡,我就自己來了。”
他察覺林朝朝的視線落在他臉上,用袖子擦了擦,抱怨道:“姐姐家裡也太大了,我差點找不到柴房。”
“要先洗手嗎?”
他沒有過多糾結找不到柴房,而是自顧自地撈起水盆裡的帕子擰了擰,也不等她的回答,先擦了擦她臉上的血汙,接著蹲下身,拉過她的手開始細心擦拭。
他的動作很輕,眼神也很專注,好像在擦洗一塊絕世的美玉,珍之重之,一點點地洗乾淨上麵的血漬。
“要是讓彆人知道你這雙手被用來燒火,不知會有多少人說我暴殄天物。”
林朝朝看著他,棱角漸開的少年眉梢間一股飛揚肆意的銳利,如同一把鋒芒的寶劍,可此刻卻握著一雙手,滿是溫柔之態。
她想起了那些酸腐儒人嘴裡的什麼“君子遠庖廚”的屁話,半試探半玩笑地說道:
“你這雙手該是執劍的,不是在這裡燒水。”
無雙抬起頭看她,把染紅的帕子放回盆裡,他看了她一會,接著咧嘴笑道:“可姐姐是我的摯愛,我可以為你執劍,燒水又算得了什麼?”
他的目光真誠,直直射入林朝朝的心房,她右手絞著已經臟汙的裙子,心裡為自己剛才的試探生出無邊的唾棄。
她感到自己的庸俗和不堪。
無雙已經把帕子撈了起來,再擦一遍確定乾淨之後把水倒掉,換了一盆新的進來。
“我來嗎?”
他放下水,伸手握住了林朝朝的腳踝,放進水裡。
林朝朝:“……”那你也沒等我回答啊。
不過……
腳踝是十分敏感的部位,剛才林朝朝一直發著愣,直到熱水沒過腳麵才猛然反應過來。
“不…不用了。”
讓彆人洗腳是一件挺羞恥的事情,林朝朝記憶裡隻有上輩子的媽媽在她小時候才會這樣做。
她把腳拿開,一下站了起來,用裙子遮了遮赤/裸的雙足。
“我待會兒自己來就可以。”
林朝朝低著頭,一隻手緊緊攥著衣裙,她覺得心裡像有什麼東西在膨脹,收縮,一下又一下的,讓她整個胸膛酸漲起來,似乎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
這種感覺不是尋常的心動,而是一種奇怪的,帶著一些不知哪裡來的決心的衝動,像是要撕裂什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