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區中心商城大廈外圍拉起了警戒線。
白布蓋著的焦屍前,一對中年夫妻站不穩,直接跪在了地上。
平時彈琴時的優雅不複存在,江母撕心裂肺,哭得幾乎要昏厥過去,她倚在身旁同樣垂淚的中年男人身上。
“厘厘該有多疼啊……他那麼怕疼的一個孩子……都是我,都是我沒有保護好他……”
“老江……老江……我怎麼活啊……”
江父的眼睛也紅得像要滴血,但他是一家之主,即使再崩潰也得處理眼前的事情,殯儀車已經在場外候著了,他接過筆打算簽家屬確認書,但手抖的怎麼都對不準簽名處。
混亂不堪的現場之外,某處停著一輛奢華的黑色勞斯萊斯。
男人正在閉目養神,車子開著一扇門,有一個身姿筆挺的中年人站在旁邊。
“先生,死者身份已經確認了,現在殯儀車就在場外,今天之內應該就會徹底火化。”
戎縝睜開了眼,麵上無波無瀾,他問道:“遺物呢?”
程嚴:“都交給江家父母了。”
戎縝又摸出打火機,慢悠悠點了根煙,很快煙霧便遮擋了他的雙眼。
程嚴第一次有些看不懂戎縝的情緒,他試探著說道:“先生,您送給夫人的那串手鏈現在也在江家父母那裡,要拿回來嗎?”
“不用了。”
程嚴:“那骨灰……?”
“都讓江家人帶回去吧。”
程嚴遲疑著點了下頭:“……是,先生。”
他說完後戎縝再沒再問什麼,隻是垂眸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啪嗒一聲,打開,又啪嗒一聲,合上,如此反複。
程嚴沉默的站著,視線不自覺又看向了大廈的方向。
圍觀群眾很快都被警方疏散了,屍體被推上了殯儀車,而江母扣著車門哭得不肯放手,有工作人員過來勸阻。
江父也說著什麼,但江母的情緒一直都很激動,她哭喊之間,突然身體一軟,暈了過去。
又是一陣忙亂。
程嚴心情有些複雜,他忍不住低聲問道:“先生,要回家嗎?”
啪嗒。
戎縝合上了打火機。
他聲音淡漠:“去中海。”
老陳應了一聲,啟動了車子,程嚴不敢再說什麼,他退後一步,道:“先生慢走。”然後關上了車門。
大廈已經全部封鎖,忙碌卻冷清。
戎家那位的前夫人死在大廈火災中的消息一天便傳開了,而比這個消息更值得玩味的是,江寄厘的屍體被從火災現場抬出後,戎縝甚至沒有親自去看一眼,當天便徑直返回了中海灣。
好像完全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有的人覺得可惜了那麼漂亮的人,有的人覺得死了其實也是解脫,還有的人已經在物色新的玩物隨時準備送過去拍馬屁了。
其中最高興的要數方閔。
方閔對自己那張臉無比滿意,絲毫沒覺得他比那位人人誇讚的前夫人差在哪裡,他甚至覺得這就是上天特意賜給自己的機會,不抓住都對不起自己對不起方家。
方閔現在都還記得,那天在南區大宅江寄厘伺候男《帶球跑後前夫火葬場了》,牢記網址:m.1.人時生澀的樣子,再漂亮又怎麼樣,木頭樁子一樣,沒有人會喜歡木頭,這一點他比江寄厘做得好不知道多少倍。
何況中海的項目一旦落下,方家也能在淮城往上邁一大階,到時候能和秦家分庭抗禮也說不定,所以方家和沒權沒勢的江家完全不一樣。
而他和江寄厘的結局也不會一樣。
中海灣的填海審批初步結束,不出意外這個項目年底就能落成,方家上下高興得恨不得普天同慶,然而還是出了意外。
戎縝要收購中海灣。
消息一出,整個淮城嘩然,這下彆說秦家方家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戎縝想乾什麼。
這是要把整個西區也納進戎家。
第一步是收購中海灣,不用想都知道下一步一定是驚棠灣,這兩個項目將來能拉動西區一半的經濟,好多人暗道戎縝好大的胃口。
方家嚇得屁滾尿流,戎縝要收購,他們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但這個項目一旦被挖走,方家其他在西區的產業也岌岌可危,牽一發而動全身,這必定是傷筋動骨的。
這個時候方閔提了出來,他說自己願意再去一次戎宅,方榮山昏了頭,想著死馬當活馬醫,居然真的把方閔送了過去。
送去的那天,方家人上下提心吊膽,茶飯不思,就那麼乾等了一晚上。
第二天,方閔沒有被再次扔回來,他留在了南區大宅。
方榮山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欣喜若狂,差點就要親自上門,最後還是方夫人先冷靜下來,讓他靜觀其變。
另一邊的方閔確實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他見到戎縝的第一眼,男人正在慢條斯理的下棋,對麵沒有人,他在和自己下。
方閔穿著一件很薄很透的白襯衫,輕輕叫了聲:“戎先生。”
男人一直沒有說話,方閔有些忐忑的站在門口,足足過了半個小時,他腳都有些麻了,男人才施舍般抬了下眼。
他說:“過來。”
方閔內心確認了好幾次,戎先生確實是在叫他過去,他壓著心底的雀躍,慢慢邁開了步子。
站定後他循著男人的視線,也一眨不眨的看著眼前的人,正要說話,就被拉進了懷裡。
方閔坐在男人的腿上,心裡又是驚慌又是高興的,他小聲道:“戎先生,還在下棋……”
男人捏住了他的下巴,細細打量片刻。
說道:“叫我先生,把剛才的話再說一次。”
方閔好像隱隱約約明白了點什麼,但又不太確定,於是試探著柔聲道:“先生,還在下棋。”
戎縝眉頭蹙了起來。
方閔以為自己猜錯了心思,忙改了口:“對不起戎先生……”
“吻我。”戎縝突然道。
方閔眨了眨眼,很快就反應過來,他勾住戎縝的脖子,慢慢靠了上去,柔軟的唇吻住了男人的唇角,一點點試探著。
誰知剛打算更深入一些,他的脖子就突然被狠狠掐住了。
男人的動作絲毫不手軟,手背暴起了條條青筋,方閔的臉瞬間就漲紅了,他費力的叫道:“戎先生,我是不是哪裡做錯了……”
戎縝審視著他的臉,然後貼著他的唇嗅了下。
“味道不對。”
他鬆了手,丟垃圾一般把他甩到了地上。
嗓音很冷:“去洗澡。”
方閔很快就被大宅裡的一個阿姨帶走了,那個阿姨教他如何把自己洗乾淨收拾好,告訴他:“先生喜歡小蒼蘭的味道,用這款沐浴露。”洗完後還遞給他一套衣服。
方閔拿著薄薄的布料很激動,幾乎迫不及待要到戎縝麵前去,他覺得他一定能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
他被送進了江寄厘曾經住過的房間,雖然心裡覺得很晦氣,但比起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這都不算什麼。
他鑽進被子裡等待臨幸一般等著戎縝的到來,房門輕輕響動,男人穩健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方閔有些緊張的喊了聲:“先生。”
男人站在床頭,神色晦暗不明的盯著他。
許久才開了口:“厘厘……”
這一聲讓方閔和戎縝同時怔住了,方閔抓著被角的手有些發白,他道:“戎先生,我是方閔。”
戎縝沒說話,而後目光逐漸陰冷。
他一字一頓道:“滾出去。”
方閔還想說什麼:“戎先生……”
“滾。”
方閔看著情況不對,也不敢再繼續待下去了,慌忙從這個房間裡出去,關門前他實在沒忍住,大著膽子又朝裡看了一眼。
男人高大的身體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整個人危險又陰沉。
方閔打了個哆嗦。
之後兩天他依然安然無恙的待在大宅裡,戎縝也不碰他,好像真的隻是拿他當個觀賞的玩意兒,方閔心裡有些急,卻不能顯在麵上,實在有些憋屈。
而且大宅裡的人對他的態度屬實算不得好。
尤其是那個之前跟過江寄厘的青年,在他麵前就像瞎了聾了一樣,方閔氣得牙癢,卻無可奈何。
心裡恨道江寄厘死了又不是他害的。
方閔在方家驕縱慣了,這種落差很難一下適應,他可以在戎先生麵前伏小作低卑微一些,那是他甘心情願,但什麼時候輪得到這些傭人騎到了他的頭上?
方閔越想越氣,趁著戎縝不在大宅的這天,終於忍不住了。
他坐在亭子裡,看著林齊和幾個傭人拿著個鈴鐺在花叢裡找什麼。
方閔:“我餓了,給我端點水果過來。”
幾個人充耳不聞。
方閔站了起來:“你們聾了嗎?我說給我端點水果過來!”
林齊從一個草叢翻到下一個草叢,對旁邊的人說:“你們去那邊找找,帶上蟲蟲愛吃的罐頭。”
方閔抄起旁邊的杯子就砸了出去,氣得麵容扭曲口不擇言:“誰知道那隻貓是不是和江寄厘一塊死了,你們找不到說不定就是因為它燒得渣都不剩了!”
林齊臉色冷了下來,看向他:“方少爺,慎言。”
方閔冷笑:“你也知道我是方家少爺,沒眼色的狗東西。”他從涼亭出來:“明天不是江寄厘的葬禮嗎?有本事你們都去參加啊。說不定還能見見他的骨灰。”
林齊拳頭握緊了,卻什麼都沒說。
直到方閔昂著頭回了大宅內,他才又繼續扒著草叢找貓。
蟲蟲從江寄厘出事那天開始就不知道跑去了哪裡,整個大宅都翻遍了也沒有找到,就那麼憑空消失了。南區大宅本就極大,出去後又是層層疊疊的商業區,蟲蟲這樣的寵物貓跑丟根本沒有獨立生存的可能。
林齊有些痛苦的撐住了膝蓋,好久都喘不上來一口氣,深深的無力感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佝僂。
他心底明明白白的是恨極了先生的冷漠,可他更恨自己,因為那天夫人出去逛街,他也是跟著的,如果他沒有中途離開去幫夫人買東西,如果他能阻止夫人進入那家體驗店,夫人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這個問題日日夜夜糾纏著林齊,他痛苦的快要瘋了。
然而這場事故痛苦的人遠不止林齊一個,還有中年喪子的江父江母。
他們根本無法原諒自己,因為從一開始就是他們做錯了,明知道戎家是個深不見底的火坑,還是把自己的兒子推了出去。
明知道江戎兩家根本就算不得聯姻,在淮城這個地方,江家給戎家提鞋都不配,他們把兒子嫁過去不過是和方家做了一樣的事罷了。
他們會不知道兒子勉強的笑容下麵壓抑著的痛苦嗎?他們什麼都知道,但在戎家麵前他們無能為力,他們不敢反抗。
而圈子裡的消息總會刮到他們耳前。
“原來江家那個小少爺根本不受寵,戎家那位大人物拿他當個玩具罷了。”
“聽說戎家有意和秦家千金聯姻,那之前那個多半是要被拋棄。”
“圈子裡誰不知道戎縝什麼心思,可惜了那麼漂亮個人,到頭來像垃圾一樣被丟來丟去。”
“說是已經離婚了,估計要給秦小姐騰位置了吧。”
“成情人了?哎呦,那可真是……”
“我也算是頭一回聽著,從名正言順的夫人成了包.養的情人,還是這些大人物會玩。”
江父江母每次聽到這些話都心如刀絞,然而給兒子打電話時,他永遠都隻說“很好”,要不就是先生很愛我,兒子不說,他們也都不敢率先捅破那層砂紙。
無法接受無法反抗的事實就這麼永遠埋在看不見的地方,埋得腐爛發臭,他們騙自己或許兒子真的過得很好,然而到今天再也掩飾不住,他們才回神發現,被壓在下麵的兒子早已遍體鱗傷。
江母恨死了自己,同時也恨死了戎家,恨死了戎縝。
江寄厘的葬禮舉辦的悄聲無息,江父江母誰都沒請,肅穆的大堂中間擺著一個黑白色的相框,方方正正的骨灰盒緊挨著照片放置。
江母這幾天已經把眼淚流乾了,現在隻是呆呆的坐在中間出神,一聲不響,江父擔心她的身體,幾次勸她,她都輕輕搖頭,說她想陪陪兒子。
於是江父也坐在了她旁邊。
這場葬禮太安靜了,沒有鮮花沒有悼念,但周圍擺滿了江寄厘曾經愛的東西,有鋼琴,有畫本,有遊戲機,也有專輯。
江母雙眸通紅,啞著嗓音:“會有更好的人替我們愛厘厘的,對吧。”江父摟住了她。
就在這時,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喧鬨的動靜。
江父江母剛站起身,門口就進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一身黑色的西裝,冷漠而陰沉,身後跟著的兩個人對他們鞠躬道:“江先生,江女士。”
門口進來更多西裝革履的人,他們站在大廳的兩側,一言不發,江母意識到了不對勁,她恨恨的盯著戎縝:“戎先生,您要乾什麼?”
戎縝慢悠悠走到了前麵,伸手撥著相框旁的花。
“不新鮮了。”
他揪下來一片花瓣,在指尖碾碎,淺淡的汁液潤濕了他的手指,程嚴連忙給他遞了塊手帕,他接過來垂眸擦乾淨。
嗓音平淡:“把夫人接回去吧。”
程嚴:“是,先生。”說著就要端走相框前的骨灰盒。
江母驚駭道:“你們乾什麼!”說話之間就要衝過去,被江父攔了下來,江母掙紮不開,於是通紅的眼眸流下淚水,哽咽著喊道:“戎縝!你放過他吧!你放過厘厘吧!我求你了,厘厘已經死了。”
戎縝不為所動,冰冷的視線看著相框上的人。
站了許久,他說:“走吧。”
江母哭著要阻攔,卻被更冷靜的江父抱住了,他死死閉著眼,知道戎縝無論如何都不是他們惹得起的。
江母跪倒在了地上,話不成音:“戎縝,你不得好死……”
而男人已經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裡。
車子駛回了南區大宅。
程嚴抱著江寄厘的骨灰盒跟在戎縝身後,遠遠就看到門口有個翹首以盼的少年,他看到戎縝眼睛一亮,剛想湊上來,結果看到了程嚴手裡的東西。
他瞬間僵住了,毛毛的盯著那個盒子。
戎縝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徑直進了大宅。
程嚴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他腳步頓住,朝著方閔的方向點了下頭:“方少爺。”方閔嚇得後退了一步。
心裡驚道,戎先生居然把江寄厘的骨灰拿回來了。
他瞪大的眼睛掃了眼陰沉沉的大宅,莫名覺得後背發涼。
江寄厘不會真的陰魂不散吧。
想到了什麼,方閔哆嗦了一下,趕忙跟了進去。
他心想,隻要他離這玩意兒遠遠的,肯定沒事,再說了,他都說了一百遍了,江寄厘死了又不是他害的,他怕什麼。
但是之後的幾天,方閔確確實實有些神經衰弱了。不是因為死了的江寄厘,是因為陰晴不定的戎縝。
方家在中海的項目陷入了僵局,之前傳來消息說戎縝要收購,現在卻突然沒了動靜,方榮山以為戎縝在謀劃什麼,每天坐立難安,但隻有方閔知道,戎縝什麼都沒在謀劃,他像是抱著個骨灰盒發了瘋。
這天程嚴正在棋室裡給戎縝彙報事情。
戎縝靠著那張紫檀透雕座椅,麵前放著個方方正正的盒子,他一手夾著煙,另一手慢條斯理的撫摸著盒子的邊緣。
突然道:“死者鑒定書你親眼看了嗎?”
程嚴被打斷,愣了一下,隨後道:“看了,先生,要給您再送一份嗎?”
戎縝沒說話,在思索什麼的樣子。
程嚴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棋室內安靜的掉針可聞,突然,戎縝啪的一聲,打開了打火機,一簇明亮的火苗竄起,隨著窗口漾進來的微風輕輕晃動。
他垂著眸,手指慢慢靠近了火苗的外焰。
針紮般洶湧的刺痛一瞬間襲上指尖,脆弱的皮肉在高溫下迅速蜷縮變黑,隻兩秒,他便移開了手指。
程嚴有些心驚的向前了一步:“先生。”
戎縝啪一聲合上打火機,然後隨手丟開。
他麵無表情的抽了口煙:“你繼續。”
程嚴掃了眼男人的指尖,遲疑道:“先生,真的不用叫醫生嗎?”戎縝冷冷的抬眸,程嚴迅速閉了嘴。
他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總覺得……先生好像哪裡不太一樣了。
而晚餐時發生的事情更讓程嚴確定了這種預感。
餐桌上,戎縝正在安靜的切牛排,身旁的座位上就是那個精巧的骨灰盒。
戎縝不時往旁邊的盤子裡放一塊肉。空無一人的餐廳,隻有戎縝低沉的聲音。
他說:“上次煎的牛排太老了,湯汁也太甜,味道很一般。”
“但你是第一次做,我就不計較了。”
“今天的這份牛排是我特意從法國請來的廚師做的,應該比較合你的胃口。”
程嚴聽得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