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以為先生會不會是出現了什麼幻覺,就看到戎縝已經放下了刀叉,邊擦手邊說道:“還是死了比較聽話。”
他起身離開餐桌,對程嚴說:“把夫人送到我房間裡吧。”
“……是。”
戎縝去了庭院裡的溫泉池,他靠著池子邊緣,胳膊撐開,慢慢閉上了眼睛。
指尖沾了水刺得生疼,他卻毫不在意的滑進了溫水裡。
中海和驚棠灣的項目他今年就要全部啟動,誰都不能阻止他的決定,方家不能,秦家不能……死了的人更不能。
他把腦內紛亂的思緒清空。
突然,背後一雙手伸了過來,少年繾綣的音色在耳邊響起:“先生,我幫您捏一下肩膀吧。”方閔親昵又溫柔的靠在了水池邊。
戎縝眼眸微眯。
聲音淬了冰一般:“你找死嗎?”
方閔雙手僵硬:“先生,我隻是……”
“嘩啦”一聲,少年被狠狠拽進了水裡,他撲騰著尖叫了一聲,嗆了好幾口水,剛浮上水麵喘了口氣,脖子就被掐住了。
戎縝如看什麼垃圾一般。
“方榮山以為把你這個蠢貨送過來中海的項目就能還給方家嗎?”
男人笑了聲:“你們父子倆還真是蠢得如出一轍。”
“對不起戎先生,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話未說完,方閔已經被摁下了水裡,溫熱的水流湧入鼻腔,嗆進氣管,他痛苦的掙紮著,試圖從男人的鉗製中逃離。
然而戎縝隻是看戲般欣賞著。
他說:“這麼一對比,果然還是他更聽話一些。”
看著少年纖細的四肢掙紮的逐漸變慢,他鬆了手,方閔瞬間就從水底仰起了身體,瘋狂地咳嗽著,整個人狼狽極了。
“晚上來我房間。”
戎縝丟下一句話就從溫泉裡站了起來,肌肉緊實的長腿跨出去,從架子上取來一件浴袍披上,走了出去。
方閔卻嚇破了膽子,在水裡哆嗦著邊咳邊哭了起來。
然而縱使再害怕,戎縝發了話,他到了時間還得乖乖去,從溫泉池裡出來後他換了套乾淨的睡衣,進了戎縝的房間。
戎縝這會並不在,方閔拍著胸口鑽進了鬆軟的被子裡。
剛一進去他就覺出了不對勁。
他的腳踢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冰冰涼涼,方方正正。
方閔咽了下口水,慢慢撩開了被子,東西的全貌進入他的視線,方閔一下便尖叫出聲,嚇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他摔在了紅木地板上,瘋狂搖著頭後退。
被子裡的是江寄厘的骨灰盒。
門哢噠一聲開了。
戎縝走了進來,看著方閔的樣子,輕輕笑出了聲,他對著床上的盒子說道:“厘厘,你把人嚇到了。”
方閔又尖叫了一聲,哭得更慘了。
瘋子。
戎縝就是個瘋子。
他哭喊著:“戎先生,我想回家……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戎縝慢慢走過去,垂眸道:“不是想代替江寄厘嗎?嗯?怎麼這就要離開?”
方閔淚眼婆娑:“我錯了,我錯了……”
戎縝不再看他,到床邊把骨灰盒放到了桌上,散漫道:“對他道歉。”
方閔吸著鼻子,左看右看,才遲疑著說了句:“對不起。”
“跪下。”
方閔狠狠顫了下,朝著骨灰盒跪了下來。
“對……對不起,戎夫人,對不起,我錯了。”
戎縝評價道:“聲音太小。”
方閔瞬間提高了嗓音:“戎夫人,對不起,我錯了……”
戎縝沒說停,方閔就一直跪著道歉,一直說到嗓子發啞,戎縝才慢慢道:“滾出去吧。”
方閔如獲大赦,果真連滾帶爬的出去了。
房間再次安靜下來後,戎縝又把骨灰盒放回了床上,他斜靠在一邊,和以前每一次摟著青年睡覺的姿勢一樣,手指輕輕掠過盒子邊緣。
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厘厘,為什麼總是不聽話呢。”
而此時,在一個偏遠的濱海小鎮裡,有一個青年正提著東西到了樓下。
路過碰到的幾個人都熱情的朝他打著招呼,這裡經濟比較落後,民風淳樸,街坊鄰居都很喜歡也很歡迎這個漂亮的年輕人。
隔壁開小超市的大媽笑眯眯道:“小江今天剛從琴行回來呀?”
青年彎著眼睛:“是的喬姨,剛下班,小朋友們太熱情,留堂問了幾個問題。”
喬姨拍著腿樂了:“這些小兔崽子們就是看你好看,哪有什麼問題要問。”青年有些羞澀的笑了笑,喬姨轉回身從櫃子後麵拿出一個袋子。
“前幾天老家掰回來的嫩玉米,拿回去嘗嘗甜不甜。”
青年眼睛瞪大,忙擺著手搖頭:“喬姨,這太多了……”
“不多不多,你拿回去吧,吃多少煮多少啊,剩下的放冰箱裡,不然壞了。”
青年還想說什麼,喬姨一瞪眼睛:“這孩子,給你你就拿著,廢話這麼多,姨這玉米可多了,過幾天吃不了都得壞,你就當幫姨解決解決。”
青年總算收下了:“謝謝喬姨……我這剛買的桃子,您也拿幾個吧。”
喬姨不樂意了:“我不愛吃桃子你不知道啊,自己吃吧,我最討厭吃桃子了。”
沒辦法,青年隻好收回手,和喬姨又聊了兩句才上了樓。青年租的公寓並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該有的設施都很完備,他進家後反鎖好門,然後把喬姨給的東西放進了廚房裡。
玉米是綠色純天然的,一看就是剛從地裡掰回來,玉米須上還有蟲子,他有些無從下手的縮了縮手指,最終還是套了個塑料袋子才撕掉外麵的葉子,簡單衝洗了下後開了煮鍋。
兜裡的手機嗡嗡震了震,他掏出來關掉。
這是他定的鬨鈴,提醒這個時候他該補充一些維生素了。
青年回臥室從床邊的抽屜裡拿出幾個瓶子,依樣倒了幾顆後吞掉,拿起床頭的白開水喝了幾口。
他拍了拍胸口,手機又開始響。
這次不是鬨鈴,是有人打電話給他。
他剛接起來,電話那頭的人就說道:“江由,我忘拿琴行鑰匙了,應該是落在辦公室那個抽屜裡了,你明天早點過來行不?”
被叫江由的青年柔聲道:“好,我七點過去。”
“行,麻煩你了,看我這記性,總是丟三落四。”
青年笑了聲:“沒事,應該的。”
掛掉電話後,青年又從手機上掛了個婦產科醫生的號才收起來,他打算後天上午跟琴行請個假去醫院做檢查。
正想著,突然“喵”的一聲,臥室的窗戶被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頂開了,它隻擠開一個小縫隙,蓬鬆的身體便魚一樣滑了進來。
青年失笑,走過去把它抱進了懷裡,吻了吻它的腦袋。
“蟲蟲,又去哪裡玩了?這麼晚才回來?”
蟲蟲“喵”的一聲,晃了晃尾巴。
“嘴上什麼味道?是不是去喬姨家偷吃東西了?”
蟲蟲撒嬌般蹭了蹭他的掌心,青年輕輕彈了他一下:“不可以!下次不準去了。”
蟲蟲:“喵~”
他把貓咪放下,從櫃子裡拿了貓糧出來,給貓碗裡倒了一些,蟲蟲這才邁著優雅的貓步走了過去。
廚房內的玉米煮得差不多了,青年安頓好蟲蟲就去把玉米撈了出來,然後打開客廳的電視,慢悠悠靠著沙發開始調頻道。
他一個一個往上加,加到某個財經頻道時,電視裡突然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報道。
“毗鄰大亞灣的中海灣填海項目已經落定,戎氏收購……”
“啪”的一聲,電視關了。
手拿遙控器的青年臉色蒼白如紙,手指打著哆嗦,緩了好一會才穩定下來。
從桌上拿起杯子,猛灌了幾口水後,他喘著氣閉了閉眼睛。
自從離開淮城後,他幾乎夜夜都會做噩夢,每個夢都和戎縝有關。
有時候他會夢到自己被戎縝抓住了,抓回戎宅關進了太子和卡斯羅的狗籠子裡,有時候他會夢到他又和戎縝結婚了,但依然被圈在南區,還有的時候他會夢到戎縝發現他懷了孩子,強迫他把孩子打掉。
數不清說不儘的驚懼,午夜夢回之時總是滿臉的淚水,隻有蟲蟲低聲叫著,慢慢蹭著他的手心,他才能回過神來,才能想起其實他早已經逃離了那座牢籠。
江寄厘已經死了,他是江由。
然而,即使他這樣安慰自己,這天晚上還是做了一晚上噩夢,夢裡戎縝掐著他的脖子,暴怒陰冷的說:“江寄厘,你敢騙我。”而他像被噩夢魘住了一樣,全身無力,怎麼都掙紮不開,瀕臨窒息的時候,才終於一個激靈,喘著粗氣從床上坐了起來。
外麵天光已經大亮,床頭櫃上的鬨鐘還沒響,現在是早上五點五十。
他有些脫力,正要倒回床上,又想起來自己肚子裡的那個小家夥,於是控製了下力道,慢慢窩回了被子裡。
江寄厘長長呼了口氣,出神的盯了會天花板。
公寓的隔音效果並不好,樓下的吵鬨聲順著窗戶縫鑽了進來,江寄厘細細的聽著,知道隔壁喬姨又在訓家裡那個不成器的兒子,說他快三十的人了工作不好好工作,連個對象也不找,對麵經常推著車子去菜市場賣瓜的那個叔叔也在幫腔。
賣瓜叔叔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彆人像你媽這麼大的時候,孫子都能打醬油了,你還連個對象都沒有,不應該啊不應該。”
好像是喬姨的兒子在反駁,是一道有些低沉但帶笑的聲音,他說:“這不是還沒遇到喜歡的嗎?遇到我肯定就娶回來了。”
有一輛自行車的聲音經過,上早課的初中生笑了聲:“我們班同學一大半都有對象了,喬哥你咋還沒有啊?”
外麵吵吵鬨鬨的,江寄厘也睡不著了,他從衣櫃裡翻出一件比較寬鬆的白T恤,洗漱了下便下了樓,打算饒一條街去吃個早飯。
前腳還在吵的幾個人,江寄厘剛一下去,聲音便瞬間收了。
好幾道視線看了過來,江寄厘有些不好意思,挨個打了招呼。
“喬姨,喬哥,明大爺,早上好。”
明大爺招了招手:“小江早上好,吃早飯去啊。”
江寄厘點頭:“嗯,大爺吃了嗎?”
明大爺:“早吃啦,不過你喬大哥好像還沒吃,他剛從東邊碼頭那邊回來。”
江寄厘轉頭回去,笑了笑:“要一起嗎?”
喬縱蜜色的臉瞬間漲紅了。
喬姨罵了聲:“看你那點出息,人小江不就是長得好看了點嗎?不知道的以為你見了男朋友呢。”
喬縱更不好意思了,他撓著頭:“去後街的包子鋪嗎?”
江寄厘:“嗯。”
其實喬姨也沒吃早飯,但喬姨鐵不願意當那個電燈泡,見江寄厘朝她看過來,忙擺著手說:“你們去吧,我也早吃了。”
兩人這才離開。
喬姨和明大爺兩個人各從家門口探出一個腦袋來,望著一高一矮兩個身影。
明大爺感歎道:“挺配。”
喬姨:“放屁,我家那不成器的哪配得上人小江,小江一看就是大城市過來的,一股子少爺氣,我家那個泥溝溝裡長大的,哪能搞得了一塊。”
明大爺“嘖”了一聲:“那真要小江進你的門你還能不願意?”
喬姨:“我當然願意,看人小江願不願意。”
兩個人又聊了會就各乾各的了。
小鎮上氣候比較適宜,早晚溫差都不大,這個點出來江寄厘也隻穿著T恤和短褲,露出了瑩白的胳膊和小腿。
喬縱視線時不時掃過他纖細的脖頸和精致的側臉,越看臉越紅,到包子鋪的時候人都快冒煙了。
江寄厘好像沒察覺到,早餐上桌後就開始慢悠悠的啃包子。
喬縱忍不住起了個話頭:“你就吃那麼點嗎?”
江寄厘懵懵的“啊”了一聲,隨後道:“不是,我最近胃口不太好。”
喬縱點了點頭,戳了戳他那邊的五個包子,話題瞬間就被聊死了,他隻能埋頭吃飯。
“早上喬姨又催你婚了?”
猛然聽到青年溫柔的聲音,喬縱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許久才嗯聲點頭。
“我媽一天能催八百回,沒辦法,除非我立馬就領個對象回家。”
江寄厘笑了聲:“喬姨是看明大爺的孫子滿街跑,也羨慕了。”
喬縱沒咋聽見這句話說了什麼,就看到了對麵青年漂亮的晃眼的笑,他一口包子嗆住,狠狠咳嗽了起來。
江寄厘禮貌的遞了杯水過去:“慢點吃。”
喬縱的臉又雙叒叕紅成了猴屁股。
他心裡默默的想,看來以後是不能和這個人一起吃飯的,他根本就吃不下去,全顧著看人了。
江寄厘當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吃過早飯後他就收拾著去了琴行,早早幫忙開了門。
昨天給他打電話的是琴行的老板邵維,年紀輕輕自己在小鎮創業,剛過三十就有車有房,就是莫名其妙特彆粗心,總是丟東西,江寄厘沒來的時候他好幾次都把自己鎖外麵,經常大早上喊開鎖匠過來開門。
而江寄厘來了以後他就沒這個擔憂了,江寄厘性子細,彆人想一步他能想十步,所以邵維經常把各種重要的東西交給他保管。
有一次江寄厘開玩笑說:“不怕我卷著你的東西跑路啊?”
邵維順著他的話頭:“卷唄,卷走了你給我當老板娘。”
江寄厘沉默良久,然後把自己懷孕的事情告訴了他。
現在男人懷孕不是什麼新鮮事,但邵維還是驚得手裡的瓜都掉了。
盤問了幾圈孩子是誰的都沒問出來,他也就放棄了,最後給他信誓旦旦的說:“雖然我不能給你孩子當親爸,但我能給你孩子當乾爹。”
江寄厘被逗笑了。
邵維這個人很講義氣,對他也很照顧,所以江寄厘並不惱他開自己的玩笑。
琴行一樓是鋼琴補習班,江寄厘是這裡唯一的老師,但邵維給他開的是雙倍的工資,說肚子裡那個也算一個,江寄厘這個時候確實需要錢,也就沒有怎麼矯情。
七點的時候邵維來了琴行,還給他帶了杯熱牛奶。
江寄厘接過來後道了謝,慢悠悠用軟布擦著一樓的鋼琴。
八點時,補習班的小朋友們就開始陸陸續續的來了,江寄厘在門口等著,小豆丁們都高高興興的跑進來,排著隊跟他說:“江老師早上好。”
有時候說著說著還能比起賽,吊著嗓子比誰嗓門大,於是整個琴行都是此起彼伏的“江老師早上好”。
邵維在旁邊搭腔:“怎麼不說邵老師早上好啊。”
然後小豆丁們又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邵老師早上好”。
安排小朋友們坐好後,邵維突然輕輕撞了下他的肩膀,江寄厘回頭,邵維小聲附在他耳邊道:“我尋思有個學生的家長好像是看上你了,就那史曉佳的叔叔,之前都不見他來,打從上周二見了你一次後,天天往琴行跑,你看,現在還在外麵呢。”
江寄厘被他神神叨叨的,弄得一頭霧水朝外看去,這一看不打緊,果然有個人在窗戶外盯著他。
看起來年紀不大,頂多上大學。
江寄厘蹭了下鼻尖,收回視線:“快得了吧,人家年紀還小呢。”
邵維笑得很欠打:“說明你老少通吃,欸,說實在的,你這樣我更好奇你前男友是誰了,你就給我說道說道唄,是不是特彆帥,要不就特有錢,不然我想不到你能看上什麼人。”
江寄厘視線垂下,繞開了這個話題:“上課了。”
每次一提到這個話題江由就回避,邵維也訕訕的不再說了。
他心想,他什麼時候這麼招人不待見了,哪壺不開提哪壺,搞不好江由的前男友不是什麼有錢人也不是什麼帥哥,人這麼避諱,極有可能是個pua的大渣男。
不然他想不通什麼人能讓自己男朋友懷著孩子就逃跑了。
他心裡又想,搞不好還家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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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城,南區大宅。
江寄厘走了以後,林齊唯一的念想就隻剩下了蟲蟲,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得找到蟲蟲,然後替江寄厘照顧好它。
但是連著找了半個月依然沒有任何蹤影。
林齊開始沒日沒夜的找貓,直到有一天,他正好撞到了歸家的戎縝。
戎縝掃過他手裡的東西,貓咪鈴鐺和貓咪罐頭。
他眯了眯眼:“怎麼回事?”
林齊把貓咪丟了的事情說了一遍,就見戎縝的臉色逐漸陰沉了下來。
他丟下一句:“讓程嚴立刻馬上給我送一份江寄厘的死亡鑒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