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行所在的這個路段很安靜,周圍基本都是一些小店鋪,一到晚上,卷閘門一拉,老板拍拍屁股回家睡覺,整條街都不見一個人。
而現在,這裡唯一的人氣也就是琴行對麵那家私房菜館了。
沒什麼顧客,門也緊閉著,但燈火通明。
說來這家私房菜館的魏老板做派屬實奇怪,來這不像是賺錢,倒像是找個地落腳養老,前段時間說是馬上要開業,好些人等著開業酬賓那天過去捧個場,結果開來開去沒有半點動靜。
琴行幾位老師都坐不住了,一打聽,魏老板說早就開業了,就那天江寄厘他們去吃飯那一趟,那就是開業。
魏老板說,在他那,廚房開火,就是開業。
宣傳是半點沒有,連張海報都舍不得貼一下,從外麵壓根看不出來這是家菜館,說是旅館都有人信。
這還不止,魏老板這接人待客特彆講究,直接上門的生意很少做,點菜,有沒有看緣分,外賣,送不送看心情,想來這吃一頓得先和魏老板見一麵,談好了才能來。
就這做作的規矩趕走了桐橋百分之九十九的客人,魏老板也不在意,天天在一樓的室內紅木小涼亭裡沏茶喝茶看書,江寄厘他們不過去,菜館能好幾天不營業。
江寄厘和邵維私下聊過,他們都覺得魏老板根本不像個廚子,哪有廚子身上沒半點油煙氣,就算是普通人進廚房做頓飯都難免帶味,偏偏魏老板就是沒有。
當然,一定要說有什麼味,那就是書卷味和油墨味,江寄厘見過他在那個小亭子裡練毛筆字,寫得一手好字,少說得有二十年的工夫。
之前江寄厘覺得他像個搞藝術的,後來他覺得,可能魏老板真是搞藝術的。
對此邵維表示,搞藝術的人和商人是有本質區彆的,像他,送上門的買賣不可能不做,百萬千萬的大單子,就算是踩著他的臉他也得接下來,像魏老板,給他送錢還得看他臉色。
邵維還說,現在這個年代,這種人一般都不缺錢。
夜色逐漸深沉,整個桐橋鎮都入了睡,菜館卻一反常態的開了火,半開放式的廚房有一道身影正在不急不徐的切著菜。
是魏老板。
他依舊是那件夾棉的唐裝,手裡做的菜也不是什麼山珍海味,而是在炸小魚乾,一旁的盤子裡已經盛了不少,他視線落上去數了數,又炸了幾條。
他心道,六個小家夥,飯量大得很。
炸完最後一條魚乾關了火後,魏老板突然聽到二樓的門哢噠一聲開了,他心下了然,認真的給小魚乾擺了個盤,放了些鮮亮的貓薄荷葉子。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魏老板端起盤子,走了出來。
他對著昏暗的樓梯上方彎了彎腰,恭敬道:“先生。”
迎接他的是六隻連滾帶爬的小毛團子,小貓或許是早就聞著了味,急匆匆的跑在前麵,但樓梯有些高,跑得實在狼狽,沒一會便從上麵滾了下來,“啪嘰”幾聲,都摔在了魏老板的前麵。
“喵喵”的叫聲不絕於耳,幾個膽子大的小家夥還想順著他的褲管子往上爬,魏老板笑著趕了兩下。
男人終於下來了,他穿著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臉上帶著些疲累的病氣,對魏老板說:“放到桌上吧。”
“是。”魏老板被小貓們拽著褲腳,旱地拔蔥一樣艱難的把小魚乾放過去,他對走來的男人道:“先生,您臉色不太好,我給您做點吃的吧。”
“不用了,你去休息吧。”
“可是您……”魏老板還想說什麼,戎縝就抬起了眼,沒什麼情緒,又說了次:“去吧。”
魏老板也不再堅持,心裡歎了口氣便離開了。
對這個人來說,這無疑是天大的耐心和好脾氣了,魏老板不敢多嘴,但卻難免心情複雜。
先生……是真的變了個人。
菜館內再次安靜下來,地上的小毛團子爭先恐後爬上了男人的褲腿,半點都不怕,眼裡除了小魚乾根本沒有其他事。
戎縝慢悠悠捏起一隻,端詳了片刻,然後放到了地上,從盤子裡拿起一條魚乾,喂給了那隻剛被他扔在地上的小貓。
其他貓咪見狀,也不著急往男人身上爬了,都跌跌撞撞的跳下去搶吃的,戎縝又往中間扔了幾條。
有隻小貓霸道的想要獨占,前爪和後爪都死死抱著魚乾,嘴裡不停發出稚嫩的嘶吼,戎縝伸手敲了它一下。
嗓音低沉:“鬆開。”
小貓委屈的“喵”了聲,戎縝隻瞥了一眼,便把魚乾從它爪子裡抽了出來,扔給了其他貓咪。
護食的這隻黑白相間,像奶牛一樣,性格很凶,見狀還想去搶,被戎縝一把揪住後頸皮提了起來,小奶牛縮成一小團,在半空晃了幾下,一臉無辜的和男人對視著。
戎縝垂眼片刻,手指從它胳膊下穿過,單手就把它包住了,作為懲罰,小奶牛得等其他小貓吃完才能吃。
戎縝慢慢靠在了椅背上,視線看向對麵早已鎖了門的琴行,瞳色幽黑深沉,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等到他再次回神時,其他五隻小貓已經吃飽跑到其他地方撒歡去了,想起手裡還捏著一隻,他抬起手,發現這隻老實了下來,便把它放到了盤子旁邊,裡麵還剩條。
小貓們吃飽會在菜館裡鬨騰一會,戎縝起身取過自己的大衣,鎖上門離開了。
冬日夜晚的街道空曠無人,某間公寓樓下對麵的巷子裡,一個高大的男人靠著牆,指間夾著的煙明明滅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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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寄厘最近終於搞清了喬姨和郝叔他們嘀嘀咕咕說的事情是什麼了,據說是他們附近這幾天一直有個鬼鬼祟祟的人踩點,擔心是賊盯上了他們,畢竟臨近年關,這種事情隻多不少。
前幾年也不是沒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江寄厘剛來桐橋那一年年底,喬姨的小賣部就失竊了一次,鬨得整條街的人都心惶惶的,就怕賊惦記上自家。
當時是年二十八,江寄厘也在場,大半夜驚動了警察,喬姨都氣病了,但最終也沒抓到那個行竊的人。
有了前車之鑒,江寄厘自然也不敢掉以輕心,邊聽喬姨他們閒嘮,邊想著給家裡的窗戶和門多上幾道鎖。
去琴行上課的時候他還順道提醒了一遍邵維和紀灼,誰知道這話又刺激到了邵維這個暴發戶的心,聽他說起當年喬姨小賣部失竊的事情,非說那邊不安全。
江寄厘笑道:“我都住了這麼多年了,挺安全的啊。”
邵維:“安全什麼安全,你那窗戶我今晚就能給你全撬開,你加二十把鎖也一樣,那邊的房子都多少年了,我小時候那就蓋起來了好吧,房子年紀比你還大,你想要它怎麼安全?”
邵維彆的不說,反正長了張麻利的嘴,江寄厘從來都掰扯不過他,隻好投降,語氣放輕:“就算不安全,喬姨他們那麼多人不都住在那裡嗎?出事是小概率,多上點心一般都沒事,而且像你說的,這都多少年了。”
邵維:“我說不過你,我不跟你說,你趕緊挑房子吧,啊,哥哥送你一套,給你當新年禮物了。”
江寄厘聽著這“暴發戶”還倒打一耙,笑著捶他。
“你彆謔謔你的老婆本了,我住習慣了,不用,而且我是來提醒你們注意安全的,怎麼說著說著都變成了勸我換房子了。”
那邊紀灼安排好小朋友的練習曲目,也走了過來。
“其實邵哥說得對,你再提防也提防不住盯你的賊,還不如換個安保做的好的住處,能省去不少麻煩。”
江寄厘有些無奈,笑了聲。
“要換我早換了,這裡住得挺舒服的,真的。”
邵維和紀灼說的話有點道理,因為失竊在桐橋鎮不是什麼個例,不止他們那邊,其他地方也發生過。
但同時江寄厘也很清楚,桐橋生活節奏慢,地方小,派出所每年接的案子最多也就是失竊,注意點就不是什麼大問題,不至於要到換房子的地步。
邵維和紀灼勸了大半天,怎麼都勸不動,便也放棄了,隻是嘴上的嘮叨依然閒不下來,舉了各種例子提醒他該怎麼防範。
江寄厘都認真記下了。
邵維性格就這樣,一急就話多,生氣的時候更是翻了倍的突突人,但紀灼和他相反,越著急的情況話越少。
江寄厘提到的這件事讓他心裡也多了幾分警惕,因為江寄厘畢竟不和他們一樣,還懷著孩子,真有點什麼閃失後果誰都承擔不起。
他放不下這個心。
而且事後又一想,對一個人帶孩子的江寄厘來說,換房子哪是那麼輕鬆的事情,雖然桐橋的房價並不貴,但對江寄厘來說肯定不是一個小數目。
況且他們都了解江寄厘的性格,他絕對不是一個會平白無故接受彆人這麼貴重的禮物的人。
所以隻有一個辦法,想保護青年,他過去不就行了,紀灼想,反正他住在哪裡都一樣。
紀灼心裡憐惜,總是不自覺的想對江寄厘好,之前那台沒送成功的相機他倒是不再提了,他知道青年不會收,所以換了個方法。
他想給江寄厘送零食,便會特意給琴行的每一個小朋友買一份,小朋友都收了,青年就不會拒絕。
他想給江寄厘送衣服,便會先鋪墊著給邵維送一件,邵維收了,江寄厘也會收下。
就這樣零零總總,他也送給青年一份很特殊的禮物,一些他給青年特意拍下的照片,全都洗了出來放進了一本相冊裡。
裡麵的每一張照片都藏了他不為人知的心思,在送出去的時候,這些心思被他藏了起來,青年並不知情,但即使是這樣,青年隻要收下了,就足夠紀灼開心很多天。
然而紀灼並不知道,其實江寄厘不喜歡那本相冊,他也清楚紀灼的心思,他收下隻是因為紀灼太小心翼翼,又太過用心,江寄厘不忍心拒絕。
紀灼給琴行的每一個小朋友都送了照片,拍得很用心很漂亮,江寄厘沒有理由反應那麼大。
但是他的的確確拿回去以後便再也沒有翻開過那本相冊,他甚至久違的失眠了。
邵維和他說過無數次讓他試著考慮一下紀灼,可能是說得太多,有幾次江寄厘也聽進去了,於是失眠的那天晚上江寄厘真的認真考慮了很久。
他想,總要開始新的生活。
以前他覺得放不下過去就很難接受新的感情,但其實也有可能是,正是因為他沒有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所以才一直放不下過去。
這天之後,江寄厘的心態轉變了些,不再對紀灼含著小心思的那些特意示好避如蛇蠍,有時候還會主動給他回禮。
紀灼能察覺到,邵維自然也看得出來那點微妙的氛圍,這是他最樂意見到的結果了,所以經常會很主動的給他們兩留空間,每次琴行下課前他就找借口先溜了,鎖門的任務交給紀灼。
那段時間琴行裡空無一人,有什麼都方便說。
邵維連著溜了一個星期,發現這兩人的氛圍好像沒什麼太大的變化,依然含蓄又靦腆,唯一不同的是紀灼的眼神更熱烈了,幾乎要黏在江寄厘的身上。
邵維有些急,想私下和江寄厘聊聊,結果他還沒聊,就被另一個人捷足先登了。
是一個同樣懷著孕的年輕女性,邵維從來沒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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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寄厘沒想到戎蕎會來。
那天桐橋是個晴天,但氣溫卻不高,臨近中午依然冷的人打顫,最後一個小朋友也戴好帽子被媽媽接走後,江寄厘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
紀灼蓋好鋼琴,掃了下地,經過江寄厘旁邊的時候輕聲問他:“現在回家嗎?”
前段時間紀灼搬到了江寄厘家附近,前後就隔著一條街,兩人一起回家的次數也變多了。
江寄厘看了看手機的時間,點頭道:“走吧。”
紀灼忙去幫他取外套和圍巾,而就在江寄厘剛站起來的時候,琴行前停下了一輛奢華的賓利。
江寄厘一愣,下意識就想要後退。
賓利的車門打開,下來一個年輕的男人,紀灼的目光掃了出去,結合青年後退的動作,一瞬間聯想到了無數的可能。
而下一秒,男人就從副駕上扶下來一個年輕的女性,她也懷孕了,穿著一件藕色的長裙,外麵披著藏青色的風衣,下車時栗色的卷發輕輕蕩了一下,而後抬眼看向了琴行內。
江寄厘嘴唇囁嚅了一下,他怔愣期間,兩人已經推門進來了。
紀灼和邵維清清楚楚的聽到那位漂亮的年輕女性喊了聲:“二嫂。”
紀灼皺起了眉,想伸手拉江寄厘,卻見青年對這兩人並不抗拒,他臉上慢慢浮起了些笑意。
“蕎蕎。”
來的人是戎蕎和白禦星。
戎蕎先是看了眼旁邊的紀灼,笑著抬起手指點了點,問道:“男朋友嗎?”話一問出,戎蕎注意到這位高個帥哥看向了江寄厘。
她瞬間就明白了,還沒確定,但肯定喜歡。
江寄厘搖了搖頭走上前,柔聲道:“你們怎麼來了?”
“我和白禦星來看看你,二嫂,我預產期快到了,怕再不來年前就沒有機會了。”
戎蕎已經懷孕快八個月了,挺著個大肚子看著實在危險,江寄厘不想讓戎蕎來回折騰,便沒有選擇回家,而是去了魏老板那邊。
魏老板很會做菜,對於孕期食譜也有些研究,江寄厘怕魏老板碰到突然造訪的新客人不高興,還特意過去解釋了一遍。
沒想到魏老板並不在意,還很高興很熱情的接待了他們。
緊挨著窗戶的一個半開放隔間裡。
戎蕎帶著笑意,認真看著江寄厘,還抬手幫他順了順頭發。
“幸苦你了,二嫂。”
江寄厘笑得眼睛彎彎的,搖頭道:“不辛苦,我很開心,最起碼比以前自在了,我很喜歡這裡。”
戎蕎:“上次見你的時候還……”她說了一半,想起這話又要提起以前不愉快的事情,堪堪閉了嘴,換了話題,她輕歎了口氣:“還沒到辛苦的時候呢,彆一個人扛著,有什麼還可以和我說啊……”